10月28日，正在访日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会见日本首相高市早苗时，提起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他说：“晋三于我而言是一位非常棒的朋友，他的去世令人震惊和悲伤。”

日美首脑会谈结束后不久，28日下午，安倍晋三遇刺案在奈良地方法院进行首次公开庭审。据央视新闻报道，嫌疑人山上彻也承认检方所指控犯杀人罪、违反枪刀法等起诉内容。

“一切都是事实，确实是我所为。”面对审判长关于起诉内容的提问，山上彻也回答道。他身穿黑色运动装，长发扎在脑后。

山上彻也 资料图

2022年7月8日，安倍晋三在奈良市街头为自民党参议员候选人做助选演讲时遭枪击，经数小时抢救后不治身亡，终年67岁。嫌疑人山上彻也当场被捕。

据《朝日新闻》报道，山上彻也被捕之初声称，他原本想枪击前统一教会（现称“世界和平统一家庭联合”）的领导人韩鹤子，但韩鹤子因新冠疫情取消了访日行程，于是他将目标转向了与该教团有联系的安倍晋三。

在庭审中，检方在开场陈述中表示，被告山上彻也的母亲加入了前统一教会并进行巨额捐献，由此“对被告而言，家庭已不再是安身之所”。在放弃升入大学、辗转多份工作的过程中，山上“对前统一教会的怨恨不断加深，甚至开始考虑杀害来日本访问的教会高层”。

这起枪击案对日本社会造成巨大震动，也导致政坛权力结构的重新洗牌。山上彻也的审判和刑罚受到广泛关注，被告辩护团并未对谋杀罪部分提出异议，但庭前程序却持续了两年九个月，主要原因在于检方与辩方对案件所受“教会影响”的认识存在分歧。检方承认山上彻也母亲与前统一教会有关系，但同时强调：“成长背景并不是决定刑罚轻重的关键因素。”

此案庭审共进行19次，将对被告母亲进行证人讯问和对被告本人提问，预计于12月18日结束审理，明年1月21日宣判。

同情、谴责与阴谋论

开庭之前，距离法院约1公里的奈良公园举行了庭审旁听券抽签，地方法院旁听席大约有32席，却有数百人希望旁听这场审判。

据日媒报道，28日有727人排队抽签，一名从东京赶到奈良的大学生称，在社交平台上，对被告有谴责的声音，也有同情的声音，甚至还有阴谋论。不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所以想在法庭上听被告自己的说法。

事件发生后，网络上流传着“山上彻也开的是空包弹，安倍是被远处的步枪射击”的阴谋论。有枪械评论家指出，将空包弹的声音和实际狙击声混淆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种说法却被人信以为真并广泛传播。

山上彻也被捕后，他的经历被逐渐曝光：因母亲加入前统一教会并进行大量捐款导致破产，山上的人生轨迹急转直下。

前统一教由文鲜明于1954年在韩国成立，以集体婚礼和高额筹款活动臭名昭著。自1980年代以来，教会招募处境困难的人为信徒，并要求他们捐出高金额款项。枪击事件发生后，山上彻也的遭遇引发日本社会关注教会非法筹款以及 “宗教二代”问题。

东京地方法院今年3月下达了教团解散命令。法院认定，前统一教会自1980年代以来已造成1500多人共约204亿日元（约合人民币9.5亿元）的损失，“造成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损害”，且未采取根本性对策，显著损害公共福祉。但该教会对地方法院的决定不服，提出抗诉。

同时，前统一教与日本政界的关系也被揭开。该教会几十年来都和日本自民党中的权势人物关系密切，而且与安倍家族三代人关系深厚。

安倍晋三在2006年向前统一教会友好团体的集会发送了贺电，并在2021年也向同团体的活动发送了视频致辞。同时，有线索显示，教会与自民党多名国会议员在购买派对券、参加活动等方面存在“互惠互利”的关系。

自民党于2022年9月8日公布了对所属国会议员与教会关系的检查结果。379名议员中，有179人（后增至180人）承认与教会存在选举支援或参加教会相关团体活动等接触。

这起枪击案割裂了日本民意。请愿网站上一直有要求减轻山上刑罚的签名活动，已累计超万份签名。在评论区，有许多人留言将山上视为英雄，称其挥动“正义的铁拳”。也有网友对其成长经历表示同情。在山上被拘留期间，不断有现金和衣物等送入拘留所。

另一方面，包括日本前首相岸田文雄在内的许多日本政客发表声明，强烈谴责这一暴力行为，强调“绝不容忍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

在28日的庭审旁听抽签点，奈良县山添村的村议员大谷敏治说，枪击事发时他就在现场，“杀人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但如果能从法庭上被告的发言和态度中感受到事情是如何发展的，也许我自己也能对这起事件画上一个句号。”

“小丑”为何沦为小丑

案发后不足半年，山上彻也的成长经历被拍摄成电影《REVOLUTION+1》，紧急特别版赶在2022年9月27日安倍葬礼当天在日本上映，完整版影片于同年12月上映。

电影基于山上彻也对警方的供述和统一教相关内容展开，聚焦嫌疑人杀害安倍的复杂心理，反映的不仅是像山上彻也这样的宗教二代所面临的问题，更是日本年轻人当中普遍存在的丧失感和稀薄的存在感。

在枪响的前一天，致力于抨击新宗教和邪教的记者米本和广收到了山上彻也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袒露，“我与统一教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大约30年前。从母亲信教到挥霍上亿日元，再到家破人亡，我的青少年时代就是这样度过的。可以说，那段经历一直在扭曲着我的人生。”

1980年，山上彻也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父亲作为建筑公司的隧道工程技术监督，长年在深山工作，酒精成瘾和抑郁折磨着这个中年人，导致他最终选择了自杀，那一年山上彻也4岁。

父亲去世后几个月，山上彻也的妹妹出生了，兄妹三人和单亲妈妈相依为命。上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山上一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当时，包括奥姆真理教在内的多个“新宗教”正在流行，许多日本人在困境下无处安放的迷茫与焦虑，便寄托在新宗教之中。

为了寻求救赎，山上彻也的母亲在兄弟的介绍下于1991年加入统一教。日媒报道称，她前后共向统一教献金约1亿日元（约合人民币515万元），不仅将山上彻也父亲去世后的保险金全部交给了统一教，还掏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甚至向其他亲戚借款。山上的母亲在2002年宣告破产，比彻也年长1岁的哥哥常年重病缠身，不堪重负自杀身亡。这个家庭彻底走向崩溃。

山上从奈良县立高中毕业后，经济状况极度贫困，主要靠他的伯父接济，只能放弃考大学，就读了一所职业学校。日本经济泡沫崩溃加上全球金融危机，山上彻也这一代人正值遇上“就职冰河期”。在家庭无可挽救时，他选择加入海上自卫队，曾接受过3个月的培训，包括有关步枪结构及操作的课程，学会了拆装步枪。

据《读卖新闻》报道，2005年山上彻也的自卫官任期满3年之后，他既没有留队，也没有注册为自卫队预备役军官，未得到任何再就业支援，前途不明。他也曾尝试过自杀，但没有成功。在此之后，山上彻也干的每一份工作都不长久，作为派遣制员工，前后至少更换过8份工作，辞职原因基本是“人际关系”。

“小丑为什么会沦为小丑，你对什么感到绝望？你在笑什么？”山上的十多条推文都提到了美国电影《小丑》。影片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困顿中年男子，他在探查自己身世和寻找自我的过程中一步步成为一个虚无主义的罪犯。失业、孤独、被母亲欺骗陷入绝望，山上彻也与“小丑”产生了共鸣，而最后也和小丑一样扣动了扳机。

“安倍不是真正的敌人，他只是统一教支持者中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山上彻也在作案前一天的信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