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莫一奥 LCA

2025022

盎然生机

还是没有找到方向。梵·高（ Vincent van Gogh ）依旧无法画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他内心沮丧，以至无助。1880 年的夏天，他写信给弟弟提奥（ Theo van Gogh ），自喻是换羽期的脆弱小鸟，初次袒露内心的无助：

换羽期对于鸟儿来说，就像我们人类面对逆境或者不幸一样，是痛苦的时期。你可以选择停留在痛苦中，也可以由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张扬的事，也不是一件可以调侃的事，正因如此，你才需要藏起来。

黄色房子 梵·高

换羽期，大约持续了两年。

为驱散凝固在笔尖的痛苦，梵·高时常凌晨四点出门观察拾荒者，莱茵铁路旁的马厩，也是他的到访地。马厩里的老马，刻印在纸面上，坚定着年轻画者的艺术之路。“通过这些初稿，你已经感受到世界已与我相融，这足以证明我对自然的深切爱意，”梵·高说，“在我身体里，跳动的是一颗画家的心。”

博里纳日的煤矿 梵·高

逐渐找到方向的梵·高，细心感知生命的跃动，体验着四季的交替与轮回。于梵·高而言，四季更迭意味着色彩转换，也隐喻着情感的细微变化。而夏季，是他始终不能尽心描绘的季节。1884 年 7 月，他带着些许遗憾，如是写道：

要是能把夏天表达好，那就太棒了。对我来说，夏天不太容易描绘，夏天的效果十有八九难以捉摸，要么就是太丑，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我的意思是，不像其他季节那样，很容易就能找到浓郁、简单并且赏心悦目的特点，夏天的风景让人捉摸不定。

花园中的台阶 梵·高

1888 年，麦田出现在梵·高画中。烈日下的金色，点燃了他的生命，浇灌着他那纯净而质朴的心灵。被金色包围的梵·高，逐渐爱上了这个“捉摸不定”的季节。6 月 22 日，他给妹妹写信，迫不及待地分享着夏天的美好：

这边的色彩非常漂亮。绿色是盎然的浓绿，像我们在北方无风的时候才有幸见到的那种。而当这绿色被点燃或是被灰尘覆盖，也不会变得很难看，这时候每一种色彩想染上了一层金色，金绿色、金黄色、金粉色、金铜色——从柠檬黄到谷堆的浅黄色。

跨海大桥 梵·高

沁入生命的金色，使梵·高变得自信，也促使他关注到了米勒（ Millet ）之外的更多艺术家。

“我一直想给你写信，但工作占用了大量时间。现在我基本上都在麦田里。相信马奈（ Manet ）也会喜欢这里...高更（ Gauguin ）在布列塔尼，肝病又犯了，真希望在那边陪着他...”梵·高在写给奥地利同窗画家拉塞尔（ Russell ）的信中碎碎念，“我弟弟在做莫奈（ Monet ）的画展，展的是他最新的十件作品，盼望能亲眼看看这些画...听说罗丹（ Rodin ）在沙龙展示了一个美丽的头部雕像...”

乔木和灌木 梵·高

这一年的夏天，分外漫长。梵·高似乎也在有意拉长夏日时光。他沉浸在这个生命旺盛的季节里，频繁寄出信件，传递着喜悦与浪漫：

昨天日落的时候，我去了一片多石的荒野，一些小的橡树在里面弯弯曲曲地生长着，远处是山坡上的废墟和山谷中的麦子。这情景极其浪漫，像蒙蒂塞利（ Monticelli ）的画，太阳那明亮的黄色光线打在树丛中和地面上，一切都沐浴在金色中。这些线条那么优美，所有这些都有一种迷人的高贵感。

仅过 8 天，再寄一封，梵·高炫耀般地写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种耐心，忍着被蚊子生吞活剥的烦恼，与反复任性的密斯托拉风搏斗，还有整天都呆在室外，仅靠一点面包和牛奶支撑——因为我走得太远，没法老回镇子。

旧村落 梵·高

梵·高已不再是那个嫌弃夏天“太丑”的初学者，相反，面对胆敢忽略夏日之美的画者，他甚至生出了捍卫之心：

跟一个画家朋友聊天，他说：这景色真是无聊透顶。我没说什么，但是我觉得这景色格外壮观，甚至都没有心思好好教训一下那蠢货。我又回去那里好几次，画了两幅素描。

有趣的插曲，并未影响梵·高的心情。他继续劳烦着邮递员，又向朋友伯纳德（ Bernard ）寄去了草稿与信件：

啊！仲夏时，这里的太阳特别好。阳光直直打在头上，要是你，你肯定会疯掉的，这点我毫不怀疑。不过，我都已经疯了，所以干脆很享受。

村舍风景 梵·高

夏天的金绿色、金黄色、金粉色、金铜色...四处蔓延，落到耀眼的向日葵上，最终灼伤了梵·高。1889 年，他入住圣雷米疗养院，在那里度过了第一个染上忧郁的夏天：

从麦子急促的黄色中可以看出太阳的巨大威力，家乡的耕田要优美得多，比这里平坦，这里的土地石头多，不适合大部分作物生长。但这里也有赏心悦目的田地，长着橄榄树的土地，橄榄树有像修剪过的柳树一样的颜色，略带银色的灰绿色。蓝色的天空永不令我厌烦。

金色麦田 梵·高

1890 年 7 月，盛夏如约而至。

梵·高心有所期，盼望着与弟弟妹妹的重逢。“希望你们很快就能看到这些画，我希望可以尽快把它们带到巴黎去，”他说，“因为我觉得这些油画可以将那些我无法用文字表达的都告诉你们，让你们知道我在这田园中所发现的盎然生机。”

妹妹没能看到那些画，也没能听到哥哥讲述夏日的盎然生机。十余天后，梵·高离世。

作者：莫一奥，艺术史研究者，写作者。

原标题：《梵·高：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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