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字中嵌有个秋。宋时立秋，男女皆以簪戴楸叶为俗。此风延至明代犹存，后渐次消隐。

《东京梦华录》载：“立秋日，满街卖楸叶，妇女儿童辈，皆剪成花样戴之。”这样的盛况被称作“楸市”。

若觉桃李、紫薇、绣球已不足为新奇，不妨看看江南的其他花木，比如楝树与楸树。楝花馥郁，暖阳下紫花攒聚如簇。楸树则身姿挺拔如龙腾，其花近似梓树。唐宋诗人为之吟咏，诗词着实不少，文史渊源深厚。待亲眼目睹，再品读古人的赞誉，方知其言不虚。桑梓故园，草木皆含情。

 常熟虞山三峰清凉禅寺前的楸树，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 摄影：ANDY LZD 2025年4月

楸树在中国栽培历史悠久，《诗经》中已有记载，古人视其为高贵树木，常栽植于宫廷、寺庙。高大挺拔，可达20米以上，树干通直，树冠呈狭长卵形。叶片对生或三叶轮生，三角状卵形或卵状长圆形，叶缘全缘或浅裂，叶背脉腋有紫色腺斑。花冠钟形，白色或淡粉色，内面有紫色斑点，花期一般在4-6月。

楸树花期一般在5月-6月，有些古树在气候温暖的条件下在4月开花。

常熟虞山三峰清凉禅寺前的两棵楸树，200多年历史，古意盎然。摄影：Kate Cameron

楸树实为极美的大树。唐代韩愈写《楸树》：“谁人与脱青罗帔，看吐高花万万层。”花树不稀罕，可“高花”是楸树独特的风姿。韩愈在此诗中用楸树不择地而生的意象来明志。其姿挺拔如盘龙，若春日得见其花期，便能深谙宋时梅尧臣诗意：“楸英独步媚，淡紫相参差。大叶与劲干，簇萼密自宜。图出帝宫树，耸向白玉墀。高绝不近俗，直许天人窥。”北宋苏轼《梦中绝句》也曾称赞道：“楸树高花欲插天，暖风迟日共茫然。落英满地君方见，惆怅春光又一年。”千年的楸树本身就像圣灵，在春雷的风中，花落成雨。

位于嘉兴的一株楸树。摄影：花糕员外

今年春日去郊区看古树的时候，遇上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被困在凉亭中，透过雨幕，忽然明白了金代元德明念叨着的老楸树，“只恐等闲风雨夜，怒随雷电上青冥。”

“楸”字中嵌有个秋。宋时立秋，男女皆以簪戴楸叶为俗。此风延至明代犹存，后渐次消隐。《东京梦华录》载：“立秋日，满街卖楸叶，妇女儿童辈，皆剪成花样戴之。”这样的盛况被称作“楸市”。古籍《养生月览》中记载“立秋日，太阳未升，采楸叶熬为膏，传疮疡立愈，谓之楸叶膏。”未承想楸叶亦是古人疗疾之材。

位于嘉兴的一株楸树，至今已经有千年历史。 摄影：花糕员外

何以人们独钟情于楸叶呢？楸叶早凋早落。“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梧楸之凋，正是秋意的信使。宋人簪之，乃循节序之意。北宋刘敞《剪楸叶词》道：“儿童畏我逢秋悲，刻叶作花矜岁时。祝我宜秋劝使插，未能免俗复尔为。”孩童忧心诗人悲秋，刻楸叶为花相赠，欲借节物之欢，驱散秋日寂寥。晁说之《秋》诗亦云：“前日家人带楸叶，求身强健更何求。”可见当时簪戴楸叶，亦寓含祈福之意。论形态材质，楸常与梓并提，“楸梓夹路，蓊蔚如林”；言季候歌咏，则与梧桐共谱秋声，“一庭落叶楸梧老，万里悲风鼓角秋”。

多年前立秋的午后寻得桐乡郊区乡下有一株唐代的楸树，树冠极高，摘叶之念遂息。转至老街，摘取梓叶为替，尝试那想象中的“刻叶作花”。谁也不知晓当时的簪戴楸叶的情况，只是站在树下的时候，忽然明白为什么树叶也会有买卖：毕竟不是人人都能伸手够得到的呀。

追忆南宋临安风貌的《武林旧事》记曰：“立秋日，都人戴楸叶，饮秋水、赤小豆”。范成大亦有“折枝楸叶起园瓜”之句。彼时夔州（今重庆一带）亦有此俗。蜀地为官的王十朋在《立秋》诗中写道：“家远思尝稻，年衰怯戴楸”，并自注此为夔地风俗。“啃秋”，亦称“咬秋”。此名或源于立秋食瓜之习。文献称时人以为可免腹泻。清末夏仁虎《岁华忆语》载：“预藏西瓜，于立秋日食之，曰啃秋。”戴上楸叶，吃上园中的瓜果，古人曾经是这样过立秋的。在宋人的医书中叮嘱大众：“立秋后五日，瓜不可食”，或许这种观念流行下，反而促成了立秋吃瓜的独特食俗。

尝试古人的“刻叶作花”。图：花糕员外

元代张野曾于词中感慨“人乍起、一簪楸叶，不堪裁翦”。明代《西湖游览志余》记载更详：“立秋之日，男女咸戴楸叶以应时序。或以石楠红叶剪刻花瓣，扑插鬓边。”明代宫廷中，则簪楸叶，食莲蓬、藕，晒伏姜，赏茉莉、栀子、兰、芙蓉等花。然至清初的夏末，江南已是“街头不复簪楸叶，但买山塘茉莉花”。而宋时笔记中戴楸叶描述，仍感染着清代文人，延续着那份初秋意向。故而清初查慎行才有：“楸叶剪花桐落子，半年节物旋更。”

如今，“刻叶作花”，已经无人知道模样，也没有图画信息可以追寻。今人凭借文字可以有两种理解：把叶子刻出花案或者是瓣子攒成花朵。我想着宋人爱梅稍月，于是用刀镂空了叶片，或许还有些市井生动。立秋的热闹跃然眼前，宋时风物簪在了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