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工智能加持下的CG特效足以以假乱真,一个人为何还要亲自以身涉险上天探海,让每一次拍摄都像是一场记录并宣传的大型真人秀?可以说这是克鲁斯面对社群网络时代的应对之道,亦是血肉之躯在科技狂飙前夜的迎风执炬。
2024年8月11日,伴随着由敲击摩斯密码节奏而来的《碟中谍》片头曲,汤姆·克鲁斯从法兰西体育场屋顶飞身索降,接过奥运旗帜插在自己的哈雷摩托上,一路从巴黎街头飞驰而过,驶进一架早已等候多时的“大力神”运输机。当飞临下一届夏季奥运会举办城市洛杉矶时,他在好莱坞山上空BASE jump(低空伞降),而后把“五环”结结实实地覆盖在了山顶“HOLLYWOOD”白色标志物上。
举世瞩目下,这套伊森·亨特标志性的动作场面一气呵成,不仅让影史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了“更高、更快、更强、更团结”奥运精神的最新注脚,更昭示着这位年过六旬的影星,早已不仅仅是一名演员,而是货真价实,从银幕踏入真实世界的英雄。
汤姆·克鲁斯在巴黎奥运会闭幕式上再现了《碟中谍》中的经典动作场面
为任何一部《碟中谍》电影写篇影评,不管你对影片本身如何评价,都难免要为主演和制片人汤姆·克鲁斯本人的搏命精神和专业技能树碑立传,眼下正在国内上映的系列最新一部《最终清算》也概莫能外。片中,伊森和他的IMF团队首次面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意图消灭人类的失控AI系统“智体”。这样的剧情设置并不新鲜,可在今天这个讨论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如何共存的“奇点”时刻却分外应景。
《碟中谍8:最终清算》“赴汤蹈火”版艺术海报
“我买了整个座位,却只坐了边缘”
从银幕上兢兢业业的“刘德华”转型为靠动作塑造人物的“成龙”,汤姆·克鲁斯的转折点,或许正是1989年由奥利弗·斯通执导的《生于7月4日》。这是克鲁斯在1980年代最有企图心的一部作品,是他向奥斯卡小金人发起的孤注一掷的冲锋。电影讲述了一位原本对美国精神充满热忱的男孩朗·柯维克,在越战中目睹了战争的黑暗,失去双腿与信仰,成为反战宣传者的故事。片中有场戏,朗在下半身瘫痪后,还逞强拿着拐杖到处走,结果不慎跌倒,使得原本瘫痪的腿部再度骨折。可叹这次以美国“独立日”之名的努力,依旧没有让克鲁斯获得学院的青睐,却成了他日后拼命三郎形象的写照。
上世纪90年代后,已经贵为天王巨星的克鲁斯将事业版图拓展至自组公司制片。他担纲制片人的首部作品便是1996年上映的《碟中谍》。电影改编自同名美剧,是个以间谍行动为中心,需要不断变换面具的冒险故事。从那时起至今,前七部《碟中谍》系列电影已经在全球取得近50亿美元的票房,更被定义为“不是另一部好莱坞大片”。
汤姆·克鲁斯与导演布莱恩·德·帕尔玛在《碟中谍1》片场
导演布莱恩·德·帕尔玛,被誉为“美国的希区科克”,他为首部《碟中谍》注入了黑色电影的惊悚元素。布莱恩曾回忆说,在拍摄伊森用口香糖炸弹炸毁重达三吨的巨型水族箱,夺路而逃的戏份时,美术部门原计划以微型模型拍摄,却被克鲁斯断然否决,“观众能分辨真假。”他坚持在1:1实景中完成,为此不惜承受致命的威胁:水箱爆破瞬间,300多片锯齿状碎片以子弹速度迸射,最近处距他的面部仅30厘米;2000加仑水流在0.8秒内顷刻释放,冲击力相当于被卡车撞击,而他则需在窒息前穿越12米通道,且全程必须保持睁眼表演。
这段在片中持续近12秒的镜头,在持续三天的拍摄中,重复爆破了28次,才捕捉到两人想要的“优雅的挣扎感”——慢镜头中,克鲁斯如芭蕾舞者般腾跃,发丝与玻璃碎片在光束中共舞的画面,成为动作电影史上最令人难忘的诗意瞬间。而后他在布拉格的石板路上一路狂奔,膝盖高抬至髋关节水平,双臂以90度直角劈开气流的跑姿,也成为他的另一个标志性动作。
汤姆·克鲁斯的跑姿已经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
这场戏被剪进了《碟中谍8》的预告片,也正是这个镜头,开启了克鲁斯往后在系列电影中攀援犹他州峭壁、如蜘蛛人般爬上哈利法塔(828米)、跳上起飞后的空中客车A-400M运输机舱门外立面……的特技进阶之路。这些场面都不是在绿幕前拍摄辅以特效合成的。
《碟中谍 5:神秘国度》剧照
吴宇森导演在回忆拍摄《碟中谍2》(2000年),汤姆·克鲁斯要求亲自徒手攀登犹他州死马点的峭壁,也就是完成所谓的“无保护自由攀登”(free solo)的场面时坦言:“他坚持要做这场戏,真的让我很生气,我试着阻止他,但完全没用。我紧张得全身冒汗,拍摄时甚至不敢看监视器的屏幕。”而这也正是克鲁斯想要在电影院中达到的效果,“我希望观众能够全身心投入其中,而不只是坐着。我们最喜欢听到他们说,‘我买了整个座位,却只坐了边缘。’”
《碟中谍2》剧照
“如果没有与角色的情感联系,动作就毫无意义”
应该说这一系列电影的中文片名“碟中谍”,起得极具先见之明:第一部行动的关键标靶是一片存有中情局间谍名单的普通光碟,那个年月高科技的代名词;最新一部《碟中谍8:最终清算》收尾,伊森和团队对抗具有自我意识的AI,要把这个“智体”锁死在五维光学驱动的U 盘里。恰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最终清算》剧照
《最终清算》既然暂且要作为系列的终章,致敬前作的桥段便必不可少。编剧兼导演克里斯托夫·迈考利并未仅仅流于闪回式的蜻蜓点水:《碟中谍3》中的麦格芬“兔脚”原来并非生化武器,而是孕育“智体”的渊薮。更令人惊喜的还有中情局分析员威廉·唐洛(罗尔夫·萨克森饰演)回归,他在第一部中不过是充当了伊森在“吊”入中情局总部装满警报传感器保险库的经典戏份里的背景板,在最新一部电影中交代了他因上次的失职而被发配到位于北极点的监听站,成为伊森小队确认“塞瓦斯托波尔”号核潜艇失事位置的关键人物。
《碟中谍》剧照
考虑到剧本创作时现实世界的俄乌冲突尚未爆发,这一桥段不仅阴差阳错地呼应了时局,也堪为极具影迷友好型“迷影”意味的神来之笔。迈考利在正式入行前曾在新泽西州一家电影院当了四年保安,他将这段经历描述为“自己的电影学校”,帮他培养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能够洞察观众对电影的反应”。这位在26岁时就凭借电影《非常嫌疑犯》,摘得第6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原创剧本奖的天才编剧,已经同汤姆·克鲁斯合作了11部电影,自2015年《碟中谍5:神秘国度》起便是这一系列电影的御用导演。
《最终清算》剧照
“我不再专注于风格,而是将情感放在首位。”迈考利指出,“我们会在每一部电影中不断积累情感和深度,对伊森包括其他配角的刻画也更加深入,并将情感的表达推向更深的层次……”这无疑让这十年来的《碟中谍》续集从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形式大于内容”的诟病,并挖掘、放大出克鲁斯在个人早期电影《金钱本色》(1983)中就已经显现出的表演特质,“他知道如何通过他所不说、不能感受,以及无法理解的内容,来暗示整个世界。”
《最终清算》剧照
迈考利深谙动作或许能塑造人物,但为了动作而动作毫无意义。“如果没有与角色的情感联系,动作就毫无意义,只是场面而已。所以在每一部电影中,我们都学会了如何营造情感氛围。”由此我们再去看《最终清算》中的两场克鲁斯亲力亲为的大戏:潜入白令海冰盖下核潜艇内的搜索,以及南非德拉肯斯堡天空两架斯蒂尔曼双翼老式飞机上的缠斗。
《最终清算》剧照
前者,克鲁斯必须深海潜水,每次长达1小时15分钟,且要戴着限制肺部氧气进入的面罩。而潜艇本身就是高压环境的体现,他在舱内前行的笨拙感,源于身着80公斤潜水装备的真实束缚;后者,那架古董飞机每上升1000英尺,气温就会下降3摄氏度,在时速150-170英里的条件下,克鲁斯不仅要表演机翼行走,还要把身体倒挂在上面。迈考利就此给出了一个常人都能体会的形容,“汽车在高速行驶时,你把手伸出车窗能感觉到冲击力。现在想象一下,把整个身体伸出窗外,顶着飓风,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
观照发展演化已历130年的电影艺术,《最终清算》今年上映,也让文本与现实间构成了一种双重的隐喻——当人工智能加持下的CG特效足以以假乱真,一个人为何还要亲自以身涉险上天探海,让每一次拍摄都像是一场记录并宣传的大型真人秀?可以说这是克鲁斯面对社群网络时代的应对之道,亦是血肉之躯在科技狂飙前夜的迎风执炬。
《最终清算》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