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川谈黑白

article/2025/5/11 9:42:49

冷冰川(洪海摄)

冷冰川,1961年出生于江苏南通,1977年起在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1986年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1994年赴荷兰米纳瓦艺术学院求学,1996年获荷兰格罗宁根大学绘画艺术学院硕士学位,1997年赴西班牙继续求学,2014年获巴塞罗那大学美术学院博士学位。

四十年来,冷冰川以刀为笔,在墨色基底上刻绘线条,创造出独具风格的刻墨艺术,形成了一种融通中西的黑白视觉语言。2025年4月26日,“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冷冰川新作展”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开幕,展出了六十二件冷冰川近年创作的刻墨作品、综合材料作品。当天,冷冰川受聘为清华大学人文讲席教授,并出任清华美院黑白艺术研究所所长。同日发布的,还有他的新诗集《荷兰的心》,以及收录珂勒惠支、比亚兹莱、麦绥莱勒、肯特、张光宇、栋方志功、冷冰川七人作品的黑白艺术画集《黑白》。

展览期间,《上海书评》专访了冷冰川,请他谈谈此次新作展、新诗集、四十年的创作历程和难题,以及他对黑白绘画的理解。

冷冰川谈黑白。采访、摄像、视频编辑:丁雄飞(08:53)

《荷兰的心》,冷冰川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5月出版

《黑白》,汪家明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5月出版

您1999年第一次在国内办展,此次“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冷冰川新作展”和之前的展览有什么不同?

冷冰川:以往的展览多以唯美的刻墨为主,那种唯美,浪漫、可心可人,却少了几分抗争的难度。此次展出的,除了刻墨新作,还新增了两类作品:一类是立体综合材料创作,另一类是综合漆作。从学习经历与创作轨迹来看,我就像一个不断迁徙的旅人,始终在驳杂的风格里穿越。纸上、布上、立体综合媒材、诗,我都选了一种放逐式的、任情任性的黑白气象,想象黑白冒险的侵略性。我知道,即便出于真心创作,个体也不为我所有——人被迫选择一种刺与刺的搏斗语言,在争论与争执的确切意义上,用一种有损毁意味的冒犯手段与之交锋,一如作品最后承载的那道美难印记。不过是一个执念罢了。有时候一幅画你怎么看都不对:形不对,透视不对,结构与色调也不对,什么都有问题,但画得真好看;这是一件极难的事。某一天你忽然悟通,就会明白:创作里很多美好的事,是反正来的。要允许走错、允许发生,一切都是人破费的慢时间、笨功夫。难题要一五一十地经得起自己和别人看,才好。此次展呈,整体而言,透出了我偏好的含混淳朴的气质。展场空间感丰沛,精神性强烈,似超出了策展人洪亮和我的预期。策展人和制作团队下过功夫。

“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冷冰川新作展”现场

在福建工作室做雕塑,2025年3月。

您不少画集,包括这次的《黑白》,都收入了李陀的《冷冰川的线语言》一文。在高度赞美您的形式创新后,李陀在文章最后认为,“美”的主题也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您。您过去在一些场合提到“美”时——若可视作对李陀的回应——往往倾向于扩大“美”的定义,甚至将其推向某种极致。然而这次展出的新作,似乎有意打破既往“美”的框架。能谈谈这种变化的由来吗?此外,疫情是否也是促使您开启“伊卡洛斯”系列创作的一个契机?

冷冰川:对艺术家而言,最大的执念始终是求变——不断更新自我,向前迈出下一步。我始终渴望变化。过去的创作方式,是我用近四十年时间打磨而成,美而完整。然而,我总是渴望能创作出更大的作品。所谓大,并非指尺幅的扩展,而是精神维度的拓展与提纯。这些新作,是我花了十数年和巨大的勇气,才往前迈出的微小一步,不用讲,它们还是美的,但不是我早年热衷的满心欢畅的美。性灵的创作像杂草一样,抓一把是柔弱无骨,不幸柔弱无骨的骨是脊梁骨。我的美难不自觉,自觉就输人了。另外,我也期望作品能更多与当代艺术发生对话,而不仅仅停留在书斋式唯美的创作中。

说到底,我想要的是大美、大物——只不过如今,这美长出了刺。我一直坚持不通俗、不迎合大众的生涩创作之路。我想,纯净的美也无所谓通俗不通俗;我想作品不能被归类才好。我一直小众,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自行抗辩、自行泛滥、自行疯狂、裹挟……我终于可以自行地存活下来。创作人最后总是独自行走在旷野的屋顶,独自是永远疯狂的主题,哪怕是独自一步步走下山。“伊卡洛斯”就是这种寓言,一脚一脚飞高,一步一步坠亡。他不恨别人的低爬,他恨自己飞得不够高——毫不动摇,我希望艺术家的这种执念像一根刺,直抵观看者的内心。或许它最初令人不适,但随着时间推移,那异物般的感受会逐渐被接受,而其中所蕴藏的情感、专注与力量,也终会被看见。

《伊卡洛斯 之一》 纸上综合材料 245X180cm 2021年

《伊卡洛斯 之三》 纸上综合材料 180X156cm 2020-2021年

疫情让我们有了更多沉下来的时间。对我而言,专注是常态,相对隔绝并未带来太多影响;只是那时觉得,如果连生命都无常得不能自持,哪还用在意什么艺术的戒律呢?从此便信马由缰、不管不顾地打开了许多东西。或许这也与年龄有关——我开始渴望彻底打开自己,让身心技艺的原神都自由呼吸。不设题材、不顾展览、不定义自我,让过往积累的经验与阅读的痕迹缓缓生出、活过。

此次展览开幕时,您还发布了新诗集《荷兰的心》。您的诗与画之间是相互注解的关系吗?您曾说,您的画里有文学腔,您用文学理论作画,而我们从您的诗里,也能读到许多富有画面感的句子。

冷冰川:对我来说,诗和画是一回事,好好坏坏是自由式,暂且真实。若都称为“诗”,也无不可。只不过,一种是文字媒介,一种是用线条与黑白构成。有时画无法传达那种幽微的含混和暴力,我便写诗;当诗难以承载那种直观的澎湃,我便作画,用图像去呈现损毁的污泥和敬畏,那介于可见与不可见之间的盲视之美,仿若瞎子的预言。

《诗经系列》 纸上综合材料 110X79cm 2023年

我常在创作与生活感到厌烦之际动笔写诗,不是出于刻意,只是顺着内心的流向。对于文字的优美与规整,我始终保持警惕,我偏爱生造、挪用、颠覆语法,留下疤痕,让语言变得陌生、带刺、凝滞,甚至让阅读本身成为一种荒径,一个生涩的没有边界的维度,一道艺术家突兀触摸后留下的踪迹。写作时,画面常常不请自来,如同我作画时诗意自然而生。我从不为画面设计构图,也不预画草稿;只要一个内核,一个签名的形,其余便附会而来、自行生长——植物、骷髅、日月、梵高、情欲……一一浮现——我的诗意是,把最好的留着别说。什么都不肯说的人,也等于说,他什么都干了。

《梵高系列之十三》 70X50cm 2015年

说到不画草稿,您曾表示后期作画都在删减;但您也说过,创作就是反复捶打,一步解决一步的问题。这两种姿态之间是什么关系?

冷冰川:我早期创作带着青壮年炫技的虚荣,想着把不可能的事都做一遍——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依然希望,即便是以损毁为形态的习作,每一张作品都要有抵达经典的可能,独一无二的那种经典。

早年偏重炫技时,习惯做加法,让结构与技巧愈发复杂。因黑白自带一种单纯的冷艳,也不觉得有满的负担。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内在的讲究,我被“更讲究的减法”、被简炼所吸引;因为简略更难、更感官也更具诱惑力。加法依仗的是精神与体力的投入,而减法要剪到“骨”,留下的每笔点划都像是秘密、赤裸、热烈又无助的爱。创作中够不着的时刻,常常更剧烈、更考验人、更好深玩。种种含混、绝望、隐约的张力,反而更动人;迟早——通常很早——便会发现:已完成的东西,远远多于灵心。简洁就是一种锤炼。

我常被问到技法的问题,我反感“用技”,这并非否定技法的存在,而是我不依仗它。你想,一个人专心创作四十年,怎么可能没有技巧?只是对于我,即兴发挥保全灵性更好,这是我倾心的技——技术总是突然降临到真实而天真的人身上,它像一个规定动作,只有配以天真的心、情,才能确认其真实价值。而通常,与这价值贴近的,是反常的逆思维。不论是纸上,还是布上综合创作,我都是边画边感知边决定边践行:几十年来历经了无穷无尽的错误和失败。真是美妙,我行不通的路我都走过了;起码我丢掉了许多幻想的技。——一个创作概念上的盲点,潜在地支撑着它最伟大最笨拙的洞见。追求技艺的人应该行李越轻越好,因为创作里根本就没有专门叫“技艺”的包袱。我偏就一直生造、损毁、再生造……不就是把失败多铺开一次吗。现场即刻判断、即兴发挥就是我的技。我归于技,技归于我,彼此不动如山。

您此前出版的《纵情之痛》(2003)《无尽心》(2014)《七札》(2019)等书,均收录了您的“手记”或“艺术随笔”,那些文字读起来更像格言。我注意到《童心》一篇,在随笔集《七札》和诗集《荷兰的心》中都出现了,文字有重叠之处,也有所差异。对于您,格言和诗歌间的界限在哪?

《七札》,冷冰川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8月出版,295页,49.00元

冷冰川:我没有专门学习过文学创作,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试写时,自然追求一种与绘画如出一辙的极致风格。但风格究竟是什么?其实我并不知道。那时候我单薄,只是本能地寻找一种带刺的厚涩,夹杂着浩气与不平之气,一种与自己“长得像”的生冷气质。我想,一个创作者与他的创作长得像就对头了,那是自然分泌的产物,是一种本质上无法回避的交流。我相信这种东西。我们只能选择隐藏,或者心命相随。我的早期写作,不知为何,很快就走向了一种格言式的表达。当时也不知道这叫格言体,只是想把语言的水分挤掉,只留骨头,让它能迅速抵达灵性或思想的节点。这种精简,于我而言,既是考验,也是追求。

至于格言与诗的区别?在我看来,格言不重情感,它更冷,更直接;而诗,我还是夹入了一些人情温暖,那是余温。《荷兰的心》是最新的一本诗文集,编者把诗和散文混搭编排,也算一种别裁的创意;我也从《七札》里提炼了一些偏爱。

梳理整本《荷兰的心》的语词,可以发现五个核心意象群:自然(雪、火、风、水、石)、身体与欲望(肉体、唇、血、乳房、灵魂)、死亡(坟、骨、灰烬、死)、创作论、故乡与异乡(荷兰、西班牙、中国)。您为什么频繁使用这些意象?

《冷山》 78X49cm 2017年

冷冰川:我诗中的意象,往往与我的绘画有关,也与我初到荷兰那些最绝望的日子有关。真正有意识地开始写诗,是从荷兰的冬夜开始的。格罗宁根十月下旬便已入冬,漫天飞雪,寒假漫长,偌大的学生宿舍楼与四周的墓园,一切都静谧异常。那白雪无声的孤绝中,生发出许多不良的记忆,我几十年都用不完,以至于我的诗与画里,总是充满各种相悖式的对比:黑与白、巧与拙、方与圆、清洁与损毁、青春与死亡……这些单刀直入的寒彻质感,恰恰贴合我真实的名与姓。在造型语言上,我本能地回避现世的庸常与热闹,清冷、幽微、野蛮、黑白的词汇,总是如示爱般下意识地浮现出来。一把一把的杂草,不提供希望,只是逼你照镜子,揭露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幽暗。好在我也不讲道理,无路可逃又不知答案的时候,人自动构建情境,靠想象苟活。我从不回头看自己写过的东西,包括这本诗集。你总结的这些意象特征,我自己事先并未察觉。它们更像是一种记忆的勒索,是人必须一步步在污泥中谦卑走完的路。

您的诗与画里流动着欲望,甚至笔下的植物都散发出力比多的气味。您曾说,肉欲与纯洁相连,情色与纯真相连,该怎么理解?

《触处似花开》 70X50cm 2003年

《仲夏》 50X38cm 2001年

冷冰川:人在创作里寻找和表达的,不过是想要塞入的东西,或早已缺失的部分。说到底,真正驱动表达的,总是那些缺失的东西。我是个性灵直觉至上的创作者,创作时不设防、不掩饰、百无禁忌。就像我作品里涉及的情色话题,我从来没画过裸体,那是自然——起始是爱,爱得不好,就成了情欲。我从不召唤肉身,甚至相反,我刻画了青春与情欲的丧失、死亡与时间的侵蚀。那是一种性灵纯澈的童话,一种一丝不滞的天然良善。我几十年的诗歌创作也是如此,有真实生命情绪的内容,其实最难实现;灵心这么私密的东西,真是没法交流,所以我只呈现简单纯粹,像个拾荒者。一切不过是被掩饰的欲望,没有比这野蛮而单纯的激情更能改变人、改变作品了。这单纯越接近灵魂,表达就越真、越有力。在这场生命与灵心的高风险阅读中,读者也成为了另一个作者,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埋葬者。没有风险,就算不上真正的创作或欣赏。当然,我不会越过道德的边界。我只是在寻找答案。我们极目远望,其余的则交由自然心去完成,性灵纯真的稻草,不光要单独的爱,也要单独被爱。欲望就是这样赢得人心。

你说我画里的花鸟虫鱼有性感的颜色,其实在我的创作中,每一个细节,我都当作一个人来表达,它们自动流露出人的妖娆。我的表达一直诚恳,应了这份诚恳,其他的东西:情感、技巧、语言、结构自然附会人性的狐狸。(狐狸提出的问题,现代人到今天都答不上来。)

《野豌豆》 28X22cm 2011年

《野种》 150X26cm 2017-2019年

死亡似乎是您视觉-语言复合空间里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为什么对死亡那么执着?它和诗集标题里的“荷兰”是转喻关系吗?

冷冰川:还是因为荷兰漫长的冬天。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也没有朋友。一种接近窒息与自毁的齿轮在缓慢转动,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中,我第一次意识到,生死观是创作价值观里最痛快、最底层的面目与密码。人若不失去点什么,就不能真正“见人”。那时我无法作画,没有任何条件,甚至找不到一本中文书可读。所以我只能靠文字、靠回忆,带着愤怒一点一点地往内挖。真的是——写一句,松一口气,把自己从绝望中挖出来。死亡并非我刻意书写的主题,它自动润进卷入,我很难理直气壮去雕琢。

《荷兰》 156X60cm 2012年

《夜如花的伤口之十》 70X50cm 2012年

《双瞳》 110X79cm 2021年

您到荷兰后,有两年时间没创作。而就在这段时间,您对中国和西方绘画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关于您的刻墨和古今中西的关系,李陀和陈丹青从不同角度得出了相通的结论:这是异国之异国,否定之否定,是中国的当代性。您后来博士论文写的是《中国画的东方艺术精神》,近来又对宋人艺术愈发感兴趣;您说,西方给予您当代精神上的影响,但您的线和趣味是中国化的,您从传统收取经验、精神,尽管传统不是您的经验。能谈谈您的转变过程吗?

冷冰川:现在想来,中国的各种民族与民俗文化传统,一直是我内在的灵感来源和经验背景。不管是在荷兰,还是在西班牙,我生求西化的转变——但那张名为“传统”的桌子,颠覆了半天,终究没能搬出去。后来我逐渐明白,中国传统艺术的经验,其实早已融入中国人的一切创作中。它甚至存在于没有人的地方,这就是传统的俗套力量。我的风格、造型、气质不论怎么“自然转换”,始终带着中国传统的基因印记,尤其是江南灵韵的底色,怎么都弃毁不了;这种认知系统太精微,需要长时间的沉淀。

当年在国内时,身边友人多半从事中国画、民族戏曲、民间美术,我看得多了,反倒生出一种厌倦与疏离感,转而迷恋西方文学,研读现代主义诗歌与文论。我最初的线条来自古希腊陶瓶,来自几张印刷模糊的波斯细密画,后来又借鉴比亚兹莱、毕加索、马蒂斯等西式样板,我仿佛在一瞬间就选择了他们,但当时并不知道该如何“用”他们。直到我发现,同样的作品,在不同语境下竟有完全不同的评判:中国人批评我“洋派”“太西化”(那时都是贬义词),外国人又说我“很东方美”。这让我意识到:艺术不存在一个简单的二元判断。就像我们亲近传统,不是因为更喜欢传统,而是因为我们知道——传统早已崩塌;问题是,新世界的逻辑更不可靠。所以你根本不必按别人的评判和标准去创作。顺其自然与身心专注,似乎才是创作的真正方法。所谓“中”与“西”,所谓不同门派的条例规范,从来都不是绝对对立的。

我第一次真正见到西方当代艺术的原作,是到了荷兰以后。在国内,我们对西方当代艺术的接触非常有限。一方面资料极其稀缺,另一方面,即便有图像,也都印刷粗糙,豆腐块大小,并且不标原作尺寸。我们只能凭想象,把它们概念化为两米、三米那样的“巨幅”。在我们的认知中,三米已经是惊人的大画了。可当我走进荷兰的当代艺术博物馆,第一次站在当代大师,比如巴塞利兹、基弗的作品面前,那些二三十米长、五六米高的巨幅画面所带来的冲击力,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有的作品上甚至粘着真正的巨石和树木,巨大的物质性扑面而来。我感到身体几乎被画面吸进去,那种陌生而磅礴的视觉语言让人震慑,也让人动容。我的直觉反应是:自己在国内学到的那些小技巧、那点皮毛,与真正的创作相距很远,甚至没有什么关联。那一刻,我只想把在国内学到的一切表面功夫都扔掉,从零开始,重新学习、理解所谓“先进”的西方当代艺术。

巴塞利兹

基弗

在荷兰与西班牙待了几年后,我渐渐理解了他们的创作精神和方法——我又开始觉得:其实并不复杂。而当我与中国的文化传统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从时空之外回望,我忽然发现,那些传统中的诗意、深情、精神才是更自然、更动人的金子。于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转变在我身上发生了:我从“向西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重新回到了自身——回到了我体内早已沉淀的东西。我是一个讲究自然的画家,从不刻意追随传统,也不刻意制造风格。我接受并熟知传统,但我觉得,破坏它比遵循它更体面。很多人看了我布上、纸上的综合材料作品,觉得难以归类,就会问:你的画到底属于哪一种?我说:我所有的画种,不论材料、风格或方法,都叫中国画。我认为,只要是从中国文化传统与文化根性中生长出来的创作,都叫中国画(水墨只是其中一种)。中国人的黑白观,那些留白、线条、意境,早已深植在我们的身体里,经过岁月的滋养,它们终有一日会在作品中浮现出来。我相信,只要一个人诚实地顺着自己的天性去思考、去表达,他灵心深处的东西就会显露,这是传统精神里的独特原稿;谁能明白,传统精神是复数的个体,他就理解了传统。你所要做的,无非是提炼、浓缩,让某一个点、一根线、一种源形自然地扩展开来。对于真正的创作系统,一切都可以违规,而你所承担的责任其实极小。真正的创作从来不是抄传统、抄题解,或小心翼翼地修修补补,而是主动去重构,去定义,去解决新问题——坚持这样的信念,坚持笨功夫的实践,直到有一天,你突然会发现,你的思想和风格,已经在那里了。

您曾在清华美院的前身——中央工艺美院进修,后来去荷兰读硕士,又去西班牙读博士。您的博士论文导师华金·詹切非常强调知识对您的重要性。然而您过去的不少言论和艺术实践都有某种反学院的立场。如今您回到清华美院,成为人文讲席教授。您丰富的学院经历和您的反叛精神之间是什么关系?

《万卷如雪》 70X50cm 2012年

冷冰川:一种互动互助关系。说出来有点矛盾,我一直是个勤勉的自修者,像个反规范、反传统、反经院的人,可偏偏我在学院、在传统体系里学习的时间最长。我确实不喜欢多余的条条框框的拘缚,对创作始终保持着天真的好奇,敢想、敢疯、敢闯、敢失败,也敢热爱与拥抱无限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我又始终存有一份理性与节制。总是这样一种悖论:人总会制造出自己也无法搬动的石头和问题。好在艺术家天生是扔石头的,而不是分捡石头的。创作人生本是一片旷野,可我们往往一出生就被放进所谓“正确”的轨道上,甚至被要求深入鸡窝里捉凤凰。

八十年代中期,我从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来到中央工艺美院进修。那是一个狂热学习的年代,人人都在疯狂地掠取知识与思想。在南通的时候,我熟悉了各种工艺美术门类,比如刺绣、剪纸、蜡染、扎染、壁挂、装饰画,所以在美院,我并不喜欢那种单一、概念化的教学范式。于是我干脆不再上课,每天泡在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资源丰富,尤其在那个年代,能看到国外原版画册极为难得。我甚至会偷偷溜上二楼的教师阅览室——那里不允许学生进入——只为寻找那些更现代、更隐秘的艺术家和风格。我的创作并不“忠于真实”,我不会“像鸟儿那样歌唱”;顺从身心、无所刻意是我的本色。我喜欢在画面上瞎跑,野蛮地搞破坏——一种真正强悍的破坏和美难,可我知道,我还做不到。后来年纪渐长,也慢慢明白:不能用别人的尺子来量自己的路。所谓风格、概念、规则,都是人为制造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自己强闯强造?我相信可以探索并创造一种属于自己的语言,一种技境——所谓“风格”,就是人被迫选择与之搏斗的一种语言和手段。我以为这代表一种权利:谁实施了这种权利,谁就不必解释。如果要“欣赏”,那就必须把它整个地接受下来,就像接受自然、接受一片风景那样完整地接受。不然呢?我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

“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展中展出的综合材料作品,其创作脉络显然可以追溯到您在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的岁月。在那里,您曾与张仃、庞薰琹、吴冠中、祝大年、袁运甫、袁运生、范曾等前辈一同工作。能再谈谈不同的地方对您的滋养吗?

冷冰川:我人生的前三十年几乎都生活在南通,特别是八十年代,那就是一个彻底的江南语境。那时我画了无数的房子、植物、街巷和想象中的女性——全是江南的事物。没有太多阅历,也缺乏远方的参照,一切都从书本到书本,从眼前到画面,看到什么就提炼什么。创作和生活、环境之间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于是画面也自然长成了那个样子。

《江东系列》 28X28cm 1984年

后来去了荷兰,一切开始发生变化。你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接触的世界更大了,画面也随之改变。新的东西,一点一点被加入进来。荷兰是一个极其开放的国家,九十年代初我刚到时,几乎一切都可以自由表达。这种自由不仅存在于政治或文化层面,更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释放。你开始意识到,原来创作和生活的理解方式,可以有完全不同境界与标准。于是,慢慢地,那些关于狂野、性命、死亡的意识,就自然地渗透进了我的语言中。不是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是一个逐步打开的过程,带着冒险,也带着未知。

在荷兰乡村打工,1995年9月。

九十年代中期,我又去了西班牙。那是一个宗教感极强的国家,与荷兰的自由不同,它有一种深层的、隐秘的精神性。对黑色和死亡的敏感,悄然添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缓缓弥散开来。我那时正值壮年,身心强健,生命力旺盛。也许正因如此,我对死亡与幽暗并不恐惧,反而有一种想要接近、混融的冲动。有些画面,连我自己也无法掌控。它们像是从身体里自己长出来的,不是为了描述死亡,而是与之共处、共生。

您当时坚持健身,是为了排解作画时的苦闷,还是表达某种生命力?

冷冰川:都是。我在壮年时,一天可以坐在画案前画八到十个小时。看上去身体纹丝不动,实际上,全身心都在发力。当我用刀刻画时,精气神会全然灌注在刀尖上,气壮则刀锋畅欢游走。我又是个讲高效的创作者,一天长时间处在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中,那种极度的投入和耗损,如今的身体已无法再承受。有人问我是否享受艺术带来的喜悦,我说:没有。几十年里,我在反复试错中笨拙前行,失败、再尝试、再失败……至今还没能走出来。有时候真觉得,自己真像个艺术劳改犯——而且是干纯体力活的那种。一天十个小时下来,到了晚上,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是真诚地用气力、用身心在创作,以为只要坚持画上十年、二十年,风格自然会成熟——唉,不该相信这种神话。

在您过去的描述中,您走上黑白绘画道路,有两条理由:一是早年没钱买颜料,二是您觉得画册颜色不可靠。您一直强调黑白的绘画性,具体指什么?为什么您不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定义为版画?

冷冰川:我的刻墨只是和版画长得相像而已,它绝不是版画。版画涉及许多重复性的工序,我不喜欢重复。我倾向于直接的、一次性的身心表达。因此我更愿意把我的黑白创作称为“黑白绘画”,包括一些画布上的综合材料创作、立体雕塑,我也会归到“黑白”这一富有中国人精神气质的艺术谱系之中。“黑白”是一个跨媒介、具有包容性的概念。我特别看重刻墨绘画的直接性与冒险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断强调我从不打草稿,不先构思,故意盲刻,甚至有意作坏,都是为了保留那种即时的手工趣味,保留失误与性灵化的生番表达。一张画就是一张画,是当下的状态,是独立的存在。十几年前,我曾与两家版画机构合作,它们将我的作品制成石版画和丝网限量版画,或许这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版画”。就像我从未为文学书籍正式创作插画,但很多诗人、作家出于欣赏,私下将我的黑白作品用作插图。我不愿做那种为文本服务的图解性质的插绘——凡是无法自主的,我都不喜爱。

《后宫的帽饰》 80X60cm 2020年

您在创作中避免装饰性平面的同时,也反对透视。

冷冰川:对我来说,性灵化的表达远比传统绘画技法重要。透视是一种限制,它会让你在表达上失去很多可能。而我,只为画面,只想画面,任何形式的拘束,我都拒绝。当然我也曾习得那些技法和原理,但真正进入创作状态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抛下。要像一个一次次破门而入的绝望孩子,把那些无聊的透视狠狠涂抹掉。

很多评论者都分析过您的纸上和布上、刻墨和油绘作品的关系。徐累说,这是夜与昼。灰娃说,这是您的两个极端。华金·詹切说,这是互补的二元。而您本人过去则坚持认为,这两类作品的内在是相同的。随着创作的演进,您找到了综合二者的方式了吗?

《西班牙的海之二》 50X38cm 1999-2000年

《西班牙的海》 120X100cm 2000年

冷冰川:我以为,不管是昼夜、两极,还是二元,说的都是一回事:这是我的两种自然,一种是我灵心中优美、诗意的自然,另一种是最原始的、朴拙而粗粝的自然。两者都是自然人性的一部分,我所做的,不过是用最笨的方法,一刀一刀、一层一层地寻找、实践它们。有时候,我是轻灵、迅捷、自由的;有时候,我需要进入某种难涩的物理维度,毁灵式地解构,留下不同足迹,建构另一种记号与意义,甚至表达一些我自己未曾意识到,也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我常常需要实验性地跳跃,需要盲区、坏观念或无聊。我也常常从某些大师杰作中的盲点,发现足以拆解我自身创作关系的洞见。一次次信仰的转换与跳跃之后,我又回到一种非常笨拙的方法——不计工本地,一遍遍地磨、染、损耗。我知道,古人创作专注而诚恳,不惑于诱惑,唯有纸笔与心灵的对话。他们可以在纸上、绢上反复渲染、反复琢磨;我也想试着接近那样的状态。我自己调了一种颜色,用茶、墨汁、粉、胶水,调成一种水性、半透明的媒介。茶、墨、水,都是中国性的,一看见它们,我就有灵觉的感知,仿佛从身体内涌出,向外奔跑。

《补山》 布上茶墨 200X120cm 2015-2017年

《生生之二》 布上茶墨 215X200cm 2011年

《传统伎俩》 布上茶墨 120X120cm 2005年

我用这颜色水一遍遍地染我画布上那些粗豪的线形。染一遍,干了,打磨;再染,再打磨——不计时间,不计层次。别人看了,觉得我是在做无用功,但我知道,每一次打磨都会留下些微痕迹,因为那是半透明的色,即使经历了几百次染与磨,最早的情感、冲动、痕迹依然潜藏其中。它们没有被抹掉,而是被层层积累、沉淀下来。每一遍染色我都带着情感,每一遍打磨,都是一次审视。久而久之,画面开始有了“内容”,开始有了呼吸。茶墨本身会随时间变化,三个月、半年之后才逐渐稳定,于是,画面仿佛是活的,在不断变化,在生长。其实,这种多情又无情的方法,正是我的修心之道。相比刻墨时的游刃有余,画布上创作往往是边画、边染、边摸索。当三百多遍染色留下的痕迹彼此交织,也便有了画。也许,这就是绘画的本质:创作就是弯路,是痕迹本身。你留下了种种:灵心的、精神的、记忆的、身体的……多少无奈与挣扎,多少向心与向前。痕迹也许永远无法通向终极答案,但它构成了创作的全部意义。

此次随展览一同发布的《黑白》画集,除了您本人,还收录了六位画家的作品:珂勒惠支、比亚兹莱、麦绥莱勒、肯特、张光宇、栋方志功。我觉得在您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这六位艺术家这方面或那方面的影子,您怎么看?您模仿过他们吗?

冷冰川:我确实从六位老大师那里吸收了很多,每一位都对我产生过深刻影响。柯勒惠支,她作品中那种悲情的力量,深深打动了我;比亚兹莱,他的情色元素与线条的精致,极具视觉张力;麦绥莱勒画的几乎是自己的传记,他的恋爱、他的日常,他把人生当作素材;肯特为我提供了荒野中孤独浪游的英雄故事——有灵魂的人无需前呼后拥,一个人伫立,就是千军万马;日本的栋方志功,他那直率、坦荡、自然而自由的艺术理解,以及他用刀刻出的朴拙世界,是我创作灵感的重要源头。

《黑白》中所收珂勒惠支作品

《黑白》中所收比亚兹莱作品

《黑白》中所收麦绥莱勒作品

这几位画家我早年都深入模仿过,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整本整本地研读,一再心手追摹,把他们读成了自己早年的元知基因,并最终内化成条件反射。可以说,他们构成了我黑白语言初期的学习系统。不止是他们,我几乎用自己的黑白方法临摹过整部美术史。无论原作是彩色还是抽象,只要是我感兴趣的画家,我都用我的方式去再现。我一直相信艺术的自修:靠自己独自去找、去磨、去救;只有笨蛋在等答案。

张光宇是另一个对我极其重要的人物,过去尽管不太公开提及,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好。我刻意去探寻他、研究他。我曾用张光宇、毕加索的线条,用比亚兹莱、麦绥莱勒的情色元素,描绘我所遇见、所想像的一切,然后再将人生百态、英雄主义情怀与悲情色彩反复糅合其中,慢慢地,演化出了我独自的语言。可以说,我的早期风格就是一种极端的混合体:既有当时最“洋”的毕加索、夏加尔、莫迪格里阿尼,也融入了中国民间美术、“城隍庙”的视觉经验,还有张光宇的精魂。唯有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拥有广阔的视野,人才能看得更远。

《黑白》中所收张光宇作品

您觉得编《黑白》这本书的意义是什么?

冷冰川:这本书的出版,是我们多年来一直想实现的梦想。因为在我们学画的年代,想找到一本真正好的黑白经典范本实在太难了。时隔多年,我们慢慢积累、收集,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我们希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内容提炼出来,不仅献给美院的学生,也献给所有热爱文艺的人。哪怕只是对艺术怀有朦胧感觉的人,也值得看到真正优秀的黑白作品,看到不同风格的可能性。如此,已足够。这本书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产物。

《黑白》中所收肯特作品

《黑白》中所收栋方志功作品

在美术学院,几乎每个专业都要学习“黑白装饰绘画”这一基础课程,但长期以来,教材简陋,真正有深度的参考书十分稀缺。实际上,我们所选的这六位艺术家,不能简单归入“装饰画家”的范畴,他们每一位,都拥有极强的绘画性与鲜明的个人风格。比亚兹莱在二十六岁便英年早逝,却已创造出一种风格,如果他活得更久,风格可能还会演化。你不能把他的画当成装饰品来看,他不是庸俗的装饰画家,而是一种极具创造力的视觉语言的建立者。肯特与柯勒惠支虽以写实著称,但他们的作品中蕴含的精神性和神圣感,远远超越了图像本身。栋方志功更不用说,他的创作如烈焰般燃烧,从精神到刀法,都大开大合,自成一家。所以这六个人,绝非“装饰性”的代表,而是黑白语言中最富创造精神、最具人格化风格的先行者。我希望通过他们,重建人们对黑白绘画的尊重,树立一个真正有质量、有深度、有灵魂的学习范本,献给愿意认真画、认真看、认真思考的年轻人。

您主编的《唯美》杂志,2022年那期的主题是“上海,上海”,今年刚出的这期叫“江南,江南”。“上海”和“江南”是两种不同的文化视角与情感侧面,甚至构成某种对话关系,为什么会有这一转换?

《唯美:江南,江南》,冷冰川主编,2025年1月出版,559页,798.00元

《唯美:上海,上海》,冷冰川主编,2022年10月出版,444页,980.00元

冷冰川:“上海”和“江南”,其实说的都是一种大地域的气质,是一种相通的记忆、快感与呼吸,是同一朵刺玫,开在一代江山之上,都美得沉重,美得冤枉,美得令人怀疑。“上海”专号引发反响后,我就把视野放大到“江南”。我希望不管编哪一期,哪个主题,《唯美》都能“不迎不将”,保留那些独特而富有异想的人、情、物。“唯”,是随心所欲;“美”,是这不饶人的岁月;浑然天成,美而不厌。人要把真美说出来,那不伤人;不然,天可怜见,有些真话,到后来,只能作废了。

    责任编辑:韩少华
    图片编辑:张颖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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