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5年8月17日，玻利维亚拉巴斯，一名男子在总统选举投票站投票。  本文图均为 视觉中国 图

8月17日，玻利维亚大选第一阶段落幕。玻利维亚最高选举法院官方网站19日公布的最新开票结果显示，基督教民主党候选人罗德里戈·帕斯·佩雷拉（Rodrigo Paz Pereira）得票率约32.14%，“自由”联盟候选人、前总统豪尔赫·基罗加（Jorge Tuto Quiroga）得票率约26.81%，在8名候选人中居前两位。由于所有候选人均未达到得票率超过50%的直接胜选条件，或者至少获得40%的选票且领先第二名10个百分点，因此将在10月举行第二轮投票。而在第一轮投票中，执政长达二十年的左翼“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遭遇大溃败，中右翼的帕斯和右翼的基罗加将最后角逐总统职位。

当前执政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候选人爱德华多·德尔·卡斯蒂略（Eduardo Del Castillo）在总统大选中得票率仅3.16%，执政党勉强保住了继续作为“合法政党”的资格（根据玻利维亚《政治组织法》第58条规定，若政党在其参加的上次选举中未获得至少3%的有效选票，选举法院可以取消其法人资格）。在国会选举方面，该党在众议院130个席位中仅获1席，而在参议院36个席位上一无所获。与上届选举中斩获众议院75席、参议院21席的辉煌战果相比，左翼政党本次选举的成绩几乎是“0分”。

过往沉疴：“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内部矛盾重重

失败的伏笔在三年前就已埋下，前总统兼“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党魁的埃沃·莫拉莱斯（Evo Morales）与他亲手挑选的继任者、现任总统路易斯·阿尔塞（Luis Arce）因政见不合而公开决裂。2024年5月，在莫拉莱斯及其追随者缺席的情况下，阿尔塞召开党内会议，宣布其支持者格罗弗·加西亚（Grover García）为该党的新领导人，并最终获得了宪法法院的认可。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莫拉莱斯，最终脱离了他创立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并于2025年3月成立了名为“我们回归服从人民”（EVO Pueblo）的新政党，试图东山再起。这一举动不仅未能整合力量，反而进一步加剧了玻利维亚左翼势力的分裂。

与此同时，阿尔塞的执政也步履维艰。玻利维亚正面临数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美元储备枯竭、燃料短缺和通货膨胀飙升，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动荡。民众的不满情绪直接反映在总统的支持率上，阿尔塞的支持率一度跌至18%的历史低点。在内外交困的压力下，阿尔塞于2025年5月14日宣布，为避免左翼选票进一步分裂，他将不再寻求连任。同一天，玻利维亚最高宪法法院裁定，莫拉莱斯因任期限制被禁止参加此次选举。

最后，莫拉莱斯对权力的贪婪，造就左翼政党的“政治自杀”局面。在此次大选前，莫拉莱斯呼吁支持者在选举中投无效票以抗议禁止他参选的裁决。其支持者还喊出“没有埃沃，就没有选举”的口号，并威胁要通过路障、示威，甚至暴力行动来阻挠选举。这一举动导致原本属于左翼政党的票房流向帕斯。最终，莫拉莱斯获得19%的无效票，远超玻利维亚历次选举无效票比例的平均数6%，显示了其仍具有相当大的动员能力。尽管在未来他可能成为玻利维亚政治体制外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但左翼势力在总统选举中惨败已经板上钉钉。

当地时间2025年8月17日，玻利维亚拉巴斯，一名男子在投票站投票。

当前的变局：右翼内战，左翼执政被终结

尽管有媒体报道称帕斯和基罗加之间是“中间派”与右翼的对决。但他们两人均来自右翼势力。被认为是“中间派”的帕斯本人尽管立场温和，甚至其个人经历与左翼势力也颇有渊源，但是其所代表的政党基督教民主党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右翼政党。同时，从帕斯的竞选纲领来看，其政策偏向已经处于中右翼的位置。因此，玻利维亚大选的“决赛”将是“温和中右翼”与“极右”之间的内战。这意味着无论谁最后取得胜利，持续长达二十年的左翼执政将被终结。

投票率位居第三的商业大亨塞缪尔·多里亚·梅迪纳 (Samuel Doria Medina) 宣布将在第二轮投票中支持帕斯，这无疑为后者在10月的最终对决中增添了重要砝码。然而，最终的较量仍然取决于两份候选人在政治履历和竞选纲领对选民的吸引力。

（一）身份对决：前总统之子 vs.另一位前总统

中右翼参选人帕斯现年57岁，是玻利维亚前总统海梅·帕斯·萨莫拉 (Jaime Paz Zamora)的长子。帕斯曾就读于美国的美利坚大学，获经济学和国际关系学士学位，以及政治管理硕士学位。尽管在选前民调中支持率仅为3%，帕斯在第一轮投票中逆风翻盘，得票率暴涨至32.14%，不仅成功攻破“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的铁票仓，并吸引了基罗加、梅迪纳和其他候选人所代表的长期保守政治运动的部分选民。

另一右翼候选人基罗加现年65岁，曾是玻利维亚历史上最年轻的右翼副总统。1997年总统大选，乌戈·班塞尔（Hugo Banzer）提名其为副总统候选人，并最终成功赢得大选。2001年，班塞尔因身体原因提前辞职，基罗加接任总统，完成了剩余的任期。有分析人士称，“基罗加代表着右翼保守派力量，他始终保持着其技术官僚的形象，致力于经济开放、国际市场、财政控制和国家现代化”。

（二）政策对决：结构性改革 vs. 激进变革

帕斯曾任玻利维亚南部塔里哈市的市长，他的竞选策略试图与那些为应对经济危机而提出的严厉紧缩政策保持距离。作为基督教民主党的候选人，他主张政府权力下放，为各部门提供更多的预算以刺激经济。该党竞选纲领以“50/50议程”为名，主要有三大核心计划构成：第一，“窒息”（Asfixia）计划。政府将国家近85%的财政预算集中起来，一分为二地进行拨款：一部分用于中央政府，另一部分直接下放给地方政府和公立大学；第二，“全民资本主义”或“全民货币”计划。政府提供更易获得的信贷支持、减税以促进正规经济以及取消包括关税在内的非本国生产品的贸易壁垒；第三，强调司法改革和推行反腐败。帕斯认为腐败是该国的一个结构性问题，选择了因揭露警察部队内部腐败而广受欢迎的前警长埃德蒙多·拉腊 (Edmundo Lara) 作为其副总统竞选搭档。第一轮投票结束后，帕斯向支持者高呼“我们要迎头痛击腐败！”。

此外，帕斯来自被称为“国家的钱包”的玻利维亚天然气主要产地塔里哈选区。为回应本选区的关切，他还提出了在以化石燃料开采为主的经济体中推行清洁能源政策的建议。

基罗加以“激进变革”为口号参选，他誓言要帮助这个“经历了一段愤怒、痛苦、无助和危机”的国家迎来新生。他再次提出了其先前执政期间的“图托计划”（Tuto）的2.0版，其核心内容包括推动国家数字化、加强教育、确保司法独立，以及大幅精简政府机构。

基罗加的政治生涯长期与玻利维亚左翼力量形成对立。自上世纪90年代末起，他便开始公开批评时任古柯种植者工会领袖的莫拉莱斯。作为坚定的反对派，他也是即将卸任的阿尔塞政府最严厉的批评者之一，指责其政府因腐败和经济管理不善而导致国家陷入危机。因此，他的核心竞选承诺之一就是将玻利维亚人民从近二十年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政府统治中“解放”出来，并彻底“埋葬”莫拉莱斯所代表的政治模式。

为了重振经济，基罗加提出了一系列具体措施，包括首先通过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达成协议来恢复美元储备，随后再与其他国际组织进行谈判，并大幅削减政府部门和官员数量。在2019年政治危机期间，他曾作为调解人，在促使莫拉莱斯辞职并离开玻利维亚前往墨西哥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他表示此举是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暴力事件”。

未来的迷茫：新总统所面临的艰巨挑战

无论是帕斯还是基罗加最后登顶总统大位，新总统都将面临棘手的执政挑战，而经济挑战则迫在眉睫。相关议题主要体现在美元短缺、通胀高企和燃料匮乏三个方面。

在美元短缺方面，根据玻利维亚中央银行（BCB）的数据，该国净国际储备在过去十年中持续下降。尽管近几个月数据略有回升，但截至2025年8月，外汇储备仅为28.07亿美元，与2014年151.23亿美元的峰值相去甚远。美元的稀缺导致黑市汇率远超官方汇率。目前，玻利维亚国内央行官方汇率为1美元兑6.96玻利维亚诺（BOB），然而自2023年以来，黑市汇率已从接近官方汇率飙升至目前1美元兑换约16.5玻利维亚诺。巨大的汇率差迫使许多民众和企业涌向黑市，甚至跨境前往秘鲁等国寻求美元、欧元或秘鲁新索尔，这种行为进一步加剧了玻利维亚诺的贬值压力。

在通货膨胀方面，玻利维亚的通货膨胀率在2025年6月升至24%，创下了该国大选前34年来的最高水平。经济学家普遍认为，这是由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包括外汇储备枯竭、能源与矿产等主要出口产业疲软导致创收能力下降，以及持续的财政赤字和政府的货币宽松政策。国内对本币信心不足以及对美元实质贬值推高了进口商品价格。由于秘鲁与玻利维亚边境地区的玻利维亚诺黑市大量存在，且秘鲁一侧的黑市美元汇率是玻利维亚央行官方汇率的两倍多，导致“逆向走私”猖獗。有报道称，玻利维亚边境城市德萨瓜德罗的商贩通过从圣克鲁斯省购买精炼大豆油，然后到秘鲁以相当于德萨瓜德罗两倍的价格出售牟利。虽然玻利维亚政府通过“公平价格国内供应证书”监管食品出口以确保本土市场供应，但收效甚微。“逆向走私”导致玻利维亚的超市出现产品短缺和物价上涨，药品及食品等民生用品价格攀升使通胀压力进一步堆叠，令经济陷入恶性循环。

在燃料供应方面，在美元短缺和“逆向走私”的共同作用下，玻利维亚近30%的燃料被非法走私到邻国。在玻利维亚，汽油价格由政府严格控制并提供高额补贴，每升售价仅为3.74玻利维亚诺，按官方汇率折合约0.54美元，若按黑市汇率计算则仅为0.25美元。然而在邻国秘鲁，每升售价超过1.05美元。高达四倍的价格差催生了庞大的走私网络，导致玻利维亚国内本就紧张的能源供应雪上加霜，加油站排长队的现象已成常态。

对于即将上任的总统而言，前任政府所面对的经济危机不会因为选举结束而消散。持续的经济困境已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大规模的示威和抗议活动，社会不满情绪日益高涨。尽管新任政府与民众之间通常会存在短暂“蜜月期”，但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留给新总统的时间并不多。一旦经济困境无法有效缓解或者进一步恶化，民众对新政府的耐心将会迅速消耗殆尽，玻利维亚社会恐将面临更剧烈的动荡。“胜利的香槟”与“最后的晚餐”，或许仅有一步之遥。

（李俊霖，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博士生；李晨，西南科技大学拉美研究中心讲师、巴西圣卡塔琳娜联邦大学法律科学中心博士后；本文受国家留学基金委2024年青年骨干教师出国研修项目资助, 编号202409390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