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功夫》有这样一个片段：斧头帮在贫民窟吃了苦头，为寻仇报复，他们从“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找来了终极杀人王“火云邪神”，“火云邪神”与绝世高手“神雕侠侣”有如下对话：

小龙女：“你做出头鸟，是吧？”

火云邪神：“不，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打死两位，或者被两位打死。”

4月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首都华盛顿白宫展示签署后的关于所谓“对等关税”的行政令。新华社 资料图

这一幕像极了4月2日宣布对所有贸易伙伴加征关税的美国总统特朗普。特朗普总统将4月2日称为“解放日”，认为这将是“美国工业重生的日子”“美国命运被夺回的日子”“让美国再次富裕的日子”。这一天，他在白宫的玫瑰园发表了40多分钟的自语式讲话，并随后签署行政令，宣布对几乎所有贸易伙伴加征关税，包括部分只有企鹅和海豹居住的无人小岛，任谁都不肯放过，仿佛手中掌握绝世魔法，可以摆布一切。

特朗普即将迎来执政百日，他的民调支持率已创下近80年来美国历任总统的最低执政百日支持率。27日公布的最新民调显示，特朗普的执政百日支持率为39%，比今年2月下降了六个百分点。特朗普对关税的执念显然为他的支持率送了“助攻”。美国《新闻周刊》称，最近几周，由于加征关税以及市场动荡，特朗普在处理经济问题上的支持率大幅下降。

特朗普重温关税战旧梦既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在第一任期曾有关税战的实践，第二次竞选期间也曾明确表示将重施故伎。不仅如此，特朗普还是为数不多的竞选期间若“说到”、当选后必“做到”的总统，在二进白宫的当日签署了《美国优先贸易政策》备忘录，预告美国可能对他国征收对等关税，因此，此次加征关税实属预料之中。但是，特朗普政府不加区别地对所有国家征税，将10%定为征税的“起步价”，并对另一部分国家加征极高关税，其力度之大、范围之广、势头之猛前所未有，显然摆出了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的姿态，这的确是意料之外。

从日本“揩美国的油”到中国“偷走了美国的工作”

在特朗普的世界里，贸易逆差意味着美国在经贸关系中遭受了损失，被贸易伙伴占了便宜，不能接受，必须解决。他的观点比较独特，除了曾任以及现任的经济顾问彼得·纳瓦罗以外，多数经济学家并不认可。

特朗普对关税的执念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他花费9.5万美元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波士顿环球报》多家报纸上做整版广告，批评政府外交政策，试水竞选总统的可能性。

在这封“致美国人民”的公开信中，特朗普写道：日本和其它国家正在“揩美国的油”，“全世界都在嘲笑美国政客，我们保护着不属于我们的船只，运送着我们不需要的石油，而这些石油的目的地是那些不会提供帮助的盟友。”日本、沙特阿拉伯等国的对美贸易顺差“前所未有”，美国应该对这些国家“征税”，用于帮助美国的农民、病人和无家可归者，终结美国的巨额赤字，降低美国的税收。特朗普接受多家电视台访谈，认为美国与日本并非自由贸易，日本偷走了美国的工作，并向美国倾销产品，而美国几乎不可能在日本销售任何产品。

在特朗普的世界观中，美国的贸易伙伴“揩美国的油”“嘲笑美国”，美国与贸易伙伴之间没有自由贸易，美国应对这些国家征税以补贴国内。他这套“辞”随后讲了三十年，基本逻辑一层不变，只是针对的对象在日本经济陷入停滞后开始转向中国，多年来他对中美贸易中的数千亿美元逆差耿耿于怀，抓住一切机会大讲特讲。其第一任期的首席战略师班农在多年前的一次采访中提到，他与特朗普第一次见面时发现，特朗普对所有政策只了解一个大概，完全没有细节，但他非常关注中国，用了四分之一的时间讨论中国。

特朗普那套关于中国的说辞几乎都来自保守派政治评论员、新闻主播路易斯·多布斯。在过去三四十年中，电视评论员、新闻主播帮助他构建了他的世界观，当他在最近十年开始真正进入政治，他向听众释放的信息愈发简单：中国占了美国的便宜，偷走了美国的工作，美国的问题要归罪中国；精英将工作转移到美国以外，而他将把这些工作转移回来。

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他的答案非常简单：加征关税。特朗普试图用关税解决一切问题。在他眼里，关税至少能够解决三个问题：增加收入、解决贸易平衡、迫使其他国家屈服。怎样操作才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答案也不复杂：极限施压。

世界是如此复杂，而特朗普是如此简单粗暴。

关税成了特朗普心中治疗美国一切疾患的“万灵药”

特朗普希望用关税增加美国财政收入。他就职前已在“真相社交”上发帖，明确表示要设立“国际税收局”（External Revenue Service），对国外进口商品征收直接税，对购买进口商品的消费者征收间接税，以及获取其他国外来源的收入。他在就职演说中讲到，“我将立即启动贸易体系改革，以保护美国工人和家庭。我们不再向本国公民征税以利其他国家，而是向外国征收关税和税费让美国人民致富……大量来自国外的钱将涌入财政部。”当天，他签署《美国贸易优先政策》备忘录，要求财政部长会同商务部长和国土安全部长做可行性调查，并提出设计、建构以及落实“国际税收局”的建议。收外国的钱以减少美国人的税负，“关税一响，黄金万两”，看上去不错，听起来很美，至于能否可行，这似乎不是他要考虑的“小事儿”。美国国会研究处研究发现，自1913年迄今，关税从来都没有被视为增加收入的主要方式，在过去七十年中，关税在联邦政府收入中占比从未超过2%。

特朗普更念念不忘的是通过关税解决贸易平衡问题，推动制造业回流。冷战结束后、特朗普执政以前的历届美国政府均相信经济全球化符合美国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因而致力于推动经济全球化加深和加速。美国拥有最先进的技术、以硅谷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企业、以华尔街为代表的丰厚资本，美国生产的高附加值产品销往世界各地，美国资本到世界各地进行投资以获取更高回报，它当然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美国国内制造业的从业者因为技术进步、制造业外迁、离岸外包而失业，成为经济全球化的“失业者”和“失意者”。这个群体的收入减少，生活水平下降，希望政府解决他们的问题，但美国国内长期的党派政治和政治僵局导致“否决政治”的出现，政府无法解决国内问题。民众转而迁怒于经济全球化和贸易逆差，而政客从“民怨”中看到了政治投机的机会，反过来用这个问题动员选民。

特朗普迷信关税是解决一切贸易逆差、阻止制造业外迁的万用灵药，认定对其他国家输美商品加征高关税能够减少贸易逆差，能够推动或吸引美国制造业回流，能够施压他国到美国投资或生产经营。特朗普时刻不忘“让美国再次伟大”，实际上是希望重建美国制造业，“制造业让美国再次伟大”。

特朗普还希望将关税当成政策工具，解决非经贸问题。由于特朗普过度迷信美国经济实力，他倾向于将关税当作治疗美国一切疾患的措施、一种强制性的政策手段。2025年2月1日，特朗普宣布对来自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进口产品征收25%的额外关税，并对来自中国的进口产品征收10%的额外关税，此举的目的不是解决经贸问题，而是要求墨西哥、加拿大和中国采取行动，阻止非法移民和芬太尼以及其他药物流入美国。特朗普认定进入美国市场是一项特权，美国需要利用此种优势达到其他政策目的。

不仅如此，特朗普还找到了一位能够为其提供理论支撑的“经济学家”，这人的名字叫彼得·纳瓦罗。纳瓦罗获得了塔夫茨大学的文学学士学位、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公共管理硕士学位和经济学博士学位，后来在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执教。他的教育经历丰富、研究兴趣广泛，立场灵活机动，可以短时间实现180度转弯，并且在几乎所有专业领域都有爆棚的自信心。

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纳瓦罗与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福奇在如何治疗肺炎问题上有分歧，他认为福奇在“与他互动的所有问题上都是错误的”。特朗普第一次执政时寻找符合他胃口的经济顾问，女婿库什纳在亚马逊上搜索了一通，发现了那本让纳瓦罗扬名立万的著作《致命中国》，于是邀请他担任新设立的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特朗普和纳瓦罗惺惺相惜、相互成就。

当前发生的一切并不仅仅是“关税问题”

特朗普在第一任期的关税政策曾经遭遇内部阻力。当时被称为“全球主义者”的前华尔街高管包括特朗普的经济顾问科恩、财政部长姆努钦等人反对随意加征关税，而被称为“民族主义者”的首席战略师班农、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和经济顾问纳瓦罗则极力主张征税，两派力量相互攻讦。当专业选手遭遇业余选手，较量结果本应不言自明，但业余选手获得了更业余的总统加持，专业选手出局就顺理成章。

如今，卷土重来的特朗普执念未改、决心更大，执政之初尚未面临建制派有意义的阻挠，其在关税问题上的肆意放纵在过去三个月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4月2日，当特朗普宣布对所有国家征收对等关税，桥水对冲基金的创始人达利欧发了一篇贴文，表达了发自内心深处的忧虑：“不要误以为当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主要只是关于关税的问题。”“我们正在见证一场重要货币、政治与地缘政治秩序的典型崩解。”“这类瓦解每一代人只会遇到一次”，“但在历史上，当类似不可持续的条件具备之时，崩解已多次上演。”

2007-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2009年美国出现茶党运动，2011年出现“占领华尔街”运动。再之后，常规情况下绝无可能当选总统的特朗普参选并且赢得2016年总统大选，他的横空出世是美国国内出现深重社会问题的表征。他以为底层民众代言的姿态挑战“深层政府”，从根本上调整乃至逆转美国的国内和对外政策。毫无疑问，他发现了美国存在的问题，但选择了对所有国家加征关税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特朗普此番折腾能否如愿，他将带领美国重现昔日荣光，还是进一步加重美国国内和国际困境？时间将给出答案。

樊吉社，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国际战略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