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葡萄牙波尔图与上海缔结为友好城市。

偏居伊比利亚半岛一隅的葡萄牙，虽在大航海时代早期有过辉煌历史，但从版图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小国。波尔图是葡萄牙第二大城市，在葡国的地位可类比上海，是葡萄牙北部的经济中心。

虽然城市体量差距很大，但波尔图与上海颇有相似之处。杜罗河就如黄浦江般穿城而过，城市风貌兼具历史感与现代气息。相比从小渔村成为通商口岸，直至发展为世界级大都市的上海，波尔图也有着类似的城市发展轨迹，从小城镇逐渐发展为大航海时代的重要港口。也正因为向海而生，上海和波尔图都有着多元和包容的一面。海派文化融合了中西方，也是城市气质的核心元素，波尔图则在大航海时代吸引了无数探险家和商人，也让城市具有多样性。

自由广场与河畔广场：大气与世俗的两副面孔

在葡萄牙，波尔图是不折不扣的大都会，占据葡萄牙总人口的1/5。早在公元前8世纪，杜罗河河口就已有凯尔特人聚居，腓尼基人很可能将之作为贸易中转站。后来，罗马帝国将之征服，并打造为重要的商业中心。

公元714年至716年间，波尔图被摩尔人征服。此后历经反复争夺，基督教于1092年彻底将之光复。

15世纪，波尔图成为欧洲最大的造船和海事中心之一。1415年，航海家亨利王子从波尔图启航出发，征服休达（如今西班牙在北非的自由市），正式开启葡萄牙的大航海时代。

1820年，葡萄牙自由党人发起革命，成立立宪议会，将流亡巴西的若昂六世迎回，这场革命正是由波尔图开始。1828年，葡萄牙国王米格尔一世试图夺回政权，掀起内战，波尔图在1832年至1833年间经历旧势力军队长达18个月的围攻，但始终未被征服。

1891年，也正是波尔图率先发动了葡萄牙的共和起义，最终导致葡萄牙君主制在1910年垮台。1919年，葡萄牙君主势力在波尔图短暂复辟，以波尔图为首都，不久后被共和力量击溃。

这一切历史纠葛和纷争，使得波尔图兼容了各种文化，共同造就了极具魅力的老城，这片历史中心极大程度上保留了中世纪的规划和城市结构。

波尔图老城

对于游客而言，波尔图老城并非只有一个中心，自由广场与河畔广场可谓各擅胜场。前者大气，后者热闹。

自由广场承接着波尔图最宽阔的同盟大道，广场开阔，中间有每逢夏季都人气颇高的喷水池，两侧多是银行、写字楼和酒店等大型机构，建筑古雅恢弘，看得出波尔图的旧日显赫。尤其是西侧的葡萄牙银行和南侧的卡多萨酒店，建筑尤其精美。

卡多萨酒店建于1788年，是目前自由广场上最古老的建筑，采用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经典样式，原本为卡多萨修道院。自由广场始建于1718年，当时被中世纪城墙和旧宫殿所包围，这一切在几十年间逐渐消失，直至1788年，卡多萨修道院在原城墙处建起，成为广场的核心建筑之一。

百年历史的波尔图市政厅位于广场一端，白色墙身，对称结构，中间是七十米的钟楼，修长秀美。佩德罗四世国王的骑马铜像立于广场中央，典雅古朴的电车在广场两侧街道上来来往往。

自由广场上的市政厅

自由广场上的佩德罗国王雕像

波尔图依山而建，自由广场四周发散的街道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坡度，这些高低错落的狭窄街巷，正是波尔图最迷人之处。街巷里的建筑都是典型南欧风格，狭窄高挑，铁艺窗花尤其精美。这片街区仿似迷宫，但只要向着杜罗河方向走，就能见到河畔广场，也就是利贝拉广场。

相比光鲜大气的自由广场，河畔广场有着破败的美。广场的东、西、北三面被拱廊建筑所围绕，它们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看起来杂乱却有着烟火气的协调感。广场上摆满了咖啡馆和餐厅的露天桌椅，人们面河而坐，在拥挤喧嚣中自顾自地享受时光。

旧时河畔广场依托码头，是波尔图最重要的集市所在地，拥有不少售卖鱼类、肉类、面包和芝士等的店铺，如今则是游客最爱的消遣之地。抬头望去，老建筑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彩色外墙和窗花，还有悬挂于阳台的衣服被单，在黄昏时灯光渐渐亮起时尤为迷人。

河畔广场的俗世之美

只是，行走于这片区域的狭窄街巷时，常常可以见到废弃的房屋。2008年的欧洲金融危机使得葡萄牙遭遇重创，全赖欧盟协助才勉强逃过国家破产。即使是波尔图这样的大都市，主城区里也有不少房子被弃置。根据2011年官方统计，波尔图市中心的房屋弃置率甚至达到了18.8%。近年来，波尔图乃至葡萄牙的经济始终处于恢复状态，房屋空置率大大降低，但见到废弃房屋的概率仍然不低，毕竟，一桥之隔的加亚新城，居住成本就低得多。

站在河畔广场放眼望去，教堂尖塔是波尔图老城里最显眼的高点。立于一座小山丘上的波尔图大教堂，融合了罗曼式、哥特式和巴洛克式风格，外观质朴稳重。始建于1110年的它，历经多次重建，保留了14世纪初的哥特式回廊。圣弗朗西斯教堂则以内部的镀金木雕而闻名，建于18世纪的它，外立面有大量巴洛克式装饰与浮雕。主祭坛以洛可可风格呈现，极尽华美，两侧石柱以金叶缠绕。当时葡萄牙在殖民地巴西获得大量黄金，步入历史上最为繁荣的时期，教堂也因此“慢工出细活”，仅仅圣弗朗西斯教堂就动用了200公斤黄金，墙壁、廊柱、屋顶全部镀金，雕刻也极其细致。

波尔图大教堂

圣弗朗西斯教堂内部

相比教堂，更高挑的当属其背后的传教士钟塔。虽然高度只有76米，但两百多级台阶的它是波尔图登高望远的最佳去处，可以将老城与杜罗河景致尽收眼底。钟塔于1763年建成后，曾是杜罗河上来往船只的重要灯塔。

波特酒与路易一世桥

杜罗河将波尔图主城区分为两部分，一边是整体被列入世遗的老城，一边是加亚新城。

相比老城的迷人，加亚新城是相当纯粹的居民区，并无历史古迹可以探访。但说到闻名世界的波特酒，加亚新城恰恰是其酒庄最为密集的地方。

波特酒属于葡萄未发酵完成就终止发酵的葡萄酒，所以度数较高、口感偏甜，多作为饭后甜酒。它起源于葡萄牙北部的杜罗河流域，如今法国等葡萄酒大国都会向其大量进口，波尔图波特酒占据了葡萄牙葡萄酒出口的七成份额。

杜罗河河谷两岸多为易碎的岩片，加上火山岩浆土壤，看似干燥贫瘠，但土质富含磷、钾、锰等物质，葡萄产量低却品质极佳。据说当年杜罗河岸酒农运酒至波尔图时，葡萄酒常因船舱温度过高而变质，于是人们便添加白兰地，使其发酵中止，从而保留葡萄原本的芬芳甜美，又因白兰地的存在而更醇烈。

因为英法战争的缘故，法国一度禁止葡萄酒出口英国，因此英国人在欧洲其他地方寻找酒源，波尔图因此进入英国人的视线。1703年签订的《梅休因条约》，使得波尔图对英国出口波特酒的渠道更为通畅，并促成皇家杜罗河酒业公司的成立。旧时的波特酒都会以橡木桶运至波尔图这个入海口，继而装瓶和运输。如今加亚新城沿河一带的房屋，就是当年当地酒商的仓库和酒窖。如今，它们或是博物馆，或仍然作为酒窖使用，一排五十多家，是寻找波特酒的好去处。

但若离开这游客聚集之地，沿着上坡进入加亚新城的腹地，就能与半山的一间间酒庄相遇。酒庄有大有小，有名或无名，但各有趣味。随便找上一间，坐在花园里一边试酒一边享受阳光，是十分惬意的选择。

加亚新城的一家酒庄的庭院

在加亚新城的酒庄可以见到河岸边的酒窖屋顶与河对岸的老城

在酒庄里总能见到杜罗河对面的老城，跨越河面的路易一世大桥更是最为抢眼的存在。相比市政厅和一座座高耸的教堂，路易一世大桥才是波尔图出镜频率最高的地标。

这座横跨杜罗河的钢铁大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它总长度385米，跨河桥拱长度达到172米，为当时世界第一，高达44.6米，站在上面向下望，河面幽深，畏高之人难免有些晕眩。大桥分为上下两层，车辆和行人皆可通过。

加亚新城河边抬头望桥

1881年，路易一世大桥开始动工，1886年落成。路易一世之名来自当时的葡萄牙国王路易一世，这位政治上看似才气平平的君王，在民生层面其实多有建树。

1996年，路易一世大桥与波尔图老城、皮拉尔山修道院一起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该组织对这一遗产的评价是：波尔图历史中心、路易一世大桥和皮拉尔山修道院以及城市的结构、众多的历史建筑，为这座欧洲城市过去一千年的发展提供了非凡的见证，波尔图因其文化和商业的联系而向大海敞开怀抱。

在路易一世大桥使用之前，波尔图已经在1877年完工了以王后玛丽亚命名的玛丽亚大桥，不过此桥已于1991年停用。

留心路易一世大桥的拱桥形状便可发现，它的造型酷似巴黎埃菲尔铁塔的底部结构。大桥和铁塔确实有极深的渊源，因为其设计和建造者正是主持修建铁塔的埃菲尔公司。埃菲尔铁塔的兴建还在路易一世大桥竣工之后，1887年才开始动工。

1876年，埃菲尔建设公司接到路易一世大桥和玛丽亚大桥的建造委托，后者先行动工。埃菲尔的助手西奥菲勒·塞里格为玛丽亚大桥项目尽心尽力，一心要以此证明自己，甚至直接移居波尔图长期监工。埃菲尔反倒对项目并不上心，鲜少过问。

但在玛丽亚大桥的落成典礼上，名气大的埃菲尔反而成了主角，市长负责吹捧，他则负责收获掌声。西奥菲勒·塞里格对此大为不满，不久后负气离开、自立门户，并抢走了路易一世大桥项目的修建工程。当然，他能抢得这一项目，倒不是因为设计，而是因为同样造型下的更低价格。

桥上和桥下都可以见到最好的波尔图风景。若是下午或傍晚站在大桥上，波尔图老城逆光而立，看似模糊不清，却看得到那层层叠叠。若是上午站在加亚新城这头儿的桥下，铁桥昂然立于河面上，河对岸的老城也气质明朗。当年用于运输波特酒的黄色木质翘尾酒船早已不再工作，静静荡于河边，成为镜头里不可错过的景致。

遍布“网红最美XX”的波尔图

在欧洲，兼具古典与现代，又有河岸景致和顶级葡萄酒，还有着破败之美与南欧式懒散悠闲的波尔图，是绝对的“网红城市”。因此早在十几年前，各种“最美xx”已经层出不穷。说实话，现场到访之后，就会发现它们美则美矣，却未必担得起“最美”二字。但对于这座极具魅力的城市而言，点缀其间的“最美”增添了游客探访的乐趣，它们不是所谓的“网红打卡地”，因为波尔图的每条街巷都有网红气质。

在波尔图的教堂里，总能见到精美蓝色瓷砖拼出的各种图案甚至整面墙壁。波尔图人酷爱蓝瓷，将之视为高雅宁静的象征。教堂以此为装饰，餐厅、咖啡馆、住宅大门和地铁站也都如此。蓝瓷壁画被视为波尔图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老城里不少壁画都被纳入保护范围，甚至有些废弃的老房子，门口也有相关标识，意味着内部有蓝瓷装饰。这种名为阿兹勒赫的彩绘瓷砖在葡萄牙已有五百多年历史，是当年摩尔人留下的“遗产”，因此有着浓郁的阿拉伯风格。

仍在使用的波尔图圣本笃火车站就是蓝瓷最为集中之地，也有“最美火车站”之称。欧洲火车站大多古朴典雅，当得起“最美”之名的不少，我最喜欢的是比利时安特卫普火车站。相比之下，波尔图圣本笃火车站小巧得多，但蓝瓷确实有炫目之美。

一走进圣本笃火车站，就会被蓝瓷所吸引。这里游客总比等车的人更多，大家都站在中庭拍拍拍，真正的等车人反而被挤在了角落里。据说还曾有不少等车人，因为着迷于壁画而耽误了赶车。这些蓝瓷壁画极尽精美，记录着波尔图乃至葡萄牙历史上的大事件，包括航海家亨利王子征服休达港、若昂一世和英国公爵之女菲莉帕的婚礼等。

圣本笃火车站内部

文艺复兴风格外观的圣本笃火车站奠基于1900年，1916年落成，以两万多片彩绘瓷砖组成中庭四壁的巨幅瓷砖画，成为葡萄牙最具震撼之美的火车站。它原本是16世纪建成的天主教修道院，19世纪末荒废，后被改为车站。

据说，《哈利·波特》的“九又四分之三车站”，在作者罗琳脑中的构思原型除了书迷们熟知的国王十字火车站和尤斯顿火车站之外，还有圣本笃火车站的影子。

圣本笃火车站

之所以有此猜测，是因为罗琳曾在波尔图客居。1990年，罗琳遭遇母亲离世等打击后，为了纾解内心悲伤，独自在波尔图生活数年。她后来在传记中写道，自己客居波尔图时，曾在Majestic咖啡馆消磨大量时光、激发许多灵感，并创作《哈利·波特和魔法石》。

Majestic咖啡馆也是“最美”之一，1921年开业，一直是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热衷之地，也曾接待过多国政要。

同样带给罗琳灵感的还有被称为“最美书店”的莱罗书店，这是一间要收费入场的书店。之所以要收费，是因为游客实在太多，即使收费，一年四季也每日人头涌涌。

莱罗书店

1906年开业的莱罗书店，位于历史悠久的波尔图大学附近，哥特式门面颇具文艺气质。步入其中，才发现内有乾坤。中庭的对称螺旋楼梯据说给了罗琳不少灵感，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构思来源之一，也是游客最热衷的打卡地。只是游人太多，大大挤压了阅读者的空间，这肯定是当年常在此处流连的罗琳未想到的。

书店不大，木结构对称楼梯连接着上下两层的木质书架，古朴典雅。抬头望去，天花板上的巨幅花窗承担了书店的采光，图案也极其精美，中间的花瓣图案上还有拉丁格言“Decus in labore”，意指工作的尊严和荣誉。

莱罗书店的巨幅花窗

在自由广场上，还有一间号称“全球最美”的麦当劳，它原是上世纪30年代开业的帝国咖啡馆所在地，1995年被麦当劳购入。入口有一只由葡萄牙雕塑家创作的巨大老鹰铜雕，店内采用新艺术风格。

自由广场上的麦当劳

波尔图的“最美”，在我眼中以证券交易宫为最。其所在地原本是教堂回廊，1832年遭遇火灾后，被波尔图商会接管，建成新古典主义风格的证券交易宫。内部装饰足足耗费七十年才完工，彩绘天花板、马赛克瓷砖和花岗岩回旋阶梯都极尽华美，也可看出波尔图商会当时的荣光。伊斯兰风格的阿拉伯大厅，以多彩色调营造迷人之美，也可看出波尔图的文化多元。

证券交易宫的兴建，正值波尔图城市化进程最快的时期。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之下，波尔图兴建了大量工厂和中产阶级住宅区，工商业的繁盛也推动了金融业的发展，波尔图的证券交易所是葡萄牙历史最悠久的交易中心。经济变革推动了共和，波尔图市议院也在此时成立，并大力推动城市建设。也正是在这样的进程中，一座迷人城市和各种各样的“最美”得以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