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日，第二届“澎湃•镜相”非虚构写作大赛获奖名单揭晓。本届大赛以“渺小与苍莽”为主题，旨在挖掘关照现实、书写时代与个体，记录磅礴与幽微的优秀佳作。大赛由主办，七猫中文网、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联合主办，上海作协担当指导单位，《收获》杂志担当文学指导，关注时代浮沉、家国命运、城市与乡村、女性叙事、真实罪案等众多题材，倡导以诚实的书写，展现时代精神与社会风貌，理解自我与他者。

作品《我们的乳房》（点击链接阅读作品节选）是作者的成长缩影，以女性视角串联起家庭的羁绊，通过对生活、情感、伦理等内容的思考描绘出家族群像。何姗的创作谈为我们揭示了那些“她”的故事——有隐忍与爆发的拉扯，有婆媳间矛盾与恸哭的复杂，更有自我从逃避到理解的成长。

以下是作者何姗的发言内容精选：

家庭的故事：她-她们-我

我现在是一名大学生，最初看到大赛投稿消息时，心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写点什么送给奶奶。一开始，我可能想以一种采访的方式记录她的一生，但之后发现，其实“感情”才是我们这段关系中，我想去记录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写的故事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也是我成长的缩影，里面的人物是我们家的几代女性，她们可能是母女、奶奶和孙女，也可能是没有血缘却紧紧缠绕的婆媳、姑嫂。我的奶奶是我叙述的主要人物，她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农村妇女，勤俭节约，谦卑恭顺，在漫长的岁月里隐忍着家庭、社会的压力。偶尔的爆发，让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瞪得圆圆的眼睛里折射出异样的光彩，这束光彩一年四季都蛰伏在她生命的阴影处。

她的生命是从家乡的山谷中汇聚成的一条窄窄的溪流，我的生命从这条溪流里分岔，她想让我流得更远、奔向江河湖海，但我知道，溪流不能成为大海，溪流就是溪流，但成为溪流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写下她的故事，写下她们的故事，终有一天，这些故事也许也会成为我的故事。

最终我没有选择视频采访，而是以我从小到大对这个家庭的观察为笔。在这个家里，爸爸和爷爷的存在似乎没那么深刻，反倒是家中的几代女性，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我想写下我们之间的羁绊。

成长中的审视：从逃避到理解

故事以时间为线，串起我成长中的片段。不同阶段的我，对家庭矛盾有着截然不同的视角：小时候，大人们不把我当回事，我像个“不被看见的人”，面对争吵只会逃避；长大后，我逐渐有了话语权，自我意识觉醒，这才慢慢参与到这个家庭的故事中。随着自我的成长，我发现家庭结构也在悄悄改变。我的奶奶起初呈现出一种传统的、温顺的妇女形象，然而后来她的性格中却多了些“暴力”的成分。我开始思考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或许是人老了的"摆烂心理"——觉得世界待自己不公，便不再刻意讨好；或许是我成了她的底气——她把我养得很好，在家庭里的话语权自然多了几分。

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也是我重新审视情感的过程。这份感情太复杂：有纯粹的爱，有面对亲人老去时的陌生（有时她会变成我从未见过的模样），还有难以言说的愧疚。我想把这些情绪传递给读者，也想写下家里其他女性的关系：奶奶与她的婆婆、妈妈与奶奶、姑姑与奶奶、我与妈妈……这些关系看似寻常，可每个个体间的矛盾与牵绊，都藏着不寻常的故事。

故事的起点：一场葬礼上的泪水

我在最开始构思这篇文章时，脑海里只有一个片段，这个片段也是我成长时无法解答的一个困惑。从小到大，奶奶和老奶奶（爷爷的妈妈）之间的关系向来不好，她们俩待在一起时，争吵和相互诅咒占据了大多数的时间。但在老奶奶去世的时候，在她的葬礼上，奶奶仿佛却是最伤心的那个人，她哭得非常用力，几乎差点晕倒。我了解我奶奶，她不会说谎、不会演戏，我知道她的泪水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那时的我只有11岁，不理解感情的复杂：此时恸哭的奶奶不是不喜欢老奶奶吗？我站在奶奶这一边，她的眼泪仿佛成了对我的背叛。那时候的我觉得，感情就该非爱即恨，简单明了。

葬礼的画面牢牢地定格在了我的回忆里。直到长大之后我才明白，人性的复杂远不止于此。这个画面像一个原点，生发出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网——这是家里女性共同支撑的网，是我生长的土壤，也曾是困住我的枷锁。

我知道，我脚下的就是属于我的道路

我是一个在日常生活里怯懦、小心翼翼的人。我害怕跌倒、担心意外，总是以悲观主义的视角看待事物。在收到主办方邀请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我在脑海里幻想了很多个片段，比如：在领奖时摔跤、紧张到说不出话、因为激动而在大家面前流出眼泪，我知道它们在很大程度上都不会发生，但我还是担心着、紧张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曾经也总是纠结一个问题，在学校举办讲座的时候，我想问问站在台上的那些人，你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你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些问题很幼稚，我也不会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我踱着小碎步，怀着一颗怯懦的心，走到了这里，我知道，我脚下的就是属于我的道路。

最后，我想用我文章的最后一句话送给自己，以及所有正在写作、想要创作的你们：请继续写作吧。

（编辑：吴筱慧；文字整理：王瑜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