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同(1905年—1998年)是名震海内的革命家,也是家喻户晓的书法家,其书体也被称为“舒体”。在上海,从铁路枢纽“上海站”,到华东师范大学、同济大学等的校牌,舒同书法早已融入上海这座城市的肌理。今年是舒同诞辰120周年,艺术学者汤哲明认为,舒同的书法,正是一种不意成家的超脱令他跨越一般书家,他独特而难以复制的艺术旅程,不仅记录着个人风格的蜕变,更折射出他对于书法艺术的深刻思考。

舒同(1905年—1998年)
舒同是名震海内的革命家,也是家喻户晓的书法家。
舒同出生于江西省东乡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在五四运动影响下,他于1920年和进步同学一赶快成立“ 金兰同学社”,后又发起组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积极投身求救国。1925年舒同发表《中华民国之真面目》,痛斥国民政府,次年他参加革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一生,鞠躬尽瘁,为中华振兴耗尽心力。
为中国革命付出了一生心力的舒同,自幼酷爱书法。这一与生俱来的热爱,令他在峥嵘岁月里也从未放下毛笔,一有闲暇,便练笔不辍。在书法磅礴大气、睥睨千古的毛泽东主席眼里,舒同书法亦称上品。主席曾盛赞他为“红军书法家,党内一枝笔”,并不止一次向各界推介舒同书法。

晋人推崇“书无意乃佳”,其旨在于强调超越技巧藩篱与心灵的本真流露。苏轼云“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与此一脉相承——真正的杰作往往诞生于摒弃功利算计、摆脱“书名”负累的忘我时刻。如王羲之醉写《兰亭》、颜真卿悲书《祭侄稿》,皆在情感驱动下不期然而然。若执著于书家之名,则笔墨必为声名所困,刻意求工反失天趣。此理如同禅家“不着相”——当书写者忘却技法与声名的束缚,生命本然的气韵方能通过笔端自然显现。这种“无为而书”的境界,揭示了艺术创造的本质:最美的书法不是精心设计的产物,而是人格修养在忘我状态下的自然外化。它要求书家既要有“十年磨一剑”的功夫积累,更要有“放下”的智慧,在创作中达到物我两忘的化境。
舒同的书法,正是这种不意成家的超脱令他跨越一般书家,除了领袖毛泽东,舒同与他同时代身兼革命家与书法大家两角者如康生、郭沫若等,也颇有相似处。他独特而难以复制的这番艺术旅程,不仅记录着个人风格的蜕变,更折射出他对于书法艺术的深刻思考。
作为“舒体”的开创者,舒同的书法艺术犹如一部浓缩的中国笔墨进化史——从颜鲁公的雄浑殿堂出发,最终抵达草书的逍遥之境。

舒同手札
早年舒同对颜真卿的师法,绝非简单的形貌摹写。他紧紧把握住颜体中最核心的美学特质——那种如钟鼎般庄严的庙堂之气。其早期作品,点画如磐石,结构若殿堂,每一笔都蕴含着颜体特有的“筋力”。
舒同的这种选择或许暗合了时代精神:在变革的年代里,艺术家本能地向最坚实的传统汲取力量,如同航海者紧握舵轮。这些作品虽带着明显的模仿痕迹,却已隐约透露出他日后个人风格的端倪——在颜体的雄浑中注入了几分文人的温润,恰如他笔下那些兼具骨力与韵味的“状元书”,在端正中不失灵动。

舒同书法
然而,真正的艺术家从不甘心终生为传统的囚徒。中年以后,舒同开始了一场静默而决绝的“变法”。他巧妙地将颜体的骨力融入草书的流变之中,创造出独具特色的“舒体”草书。这种转变绝非突兀的断裂,而是水到渠成的升华——颜真卿《祭侄文稿》中那压抑已久的情感暗流,终于在舒同的草书中找到了奔泻的出口。
他的草书作品,初看如行云流水,细观则觉笔笔有来历、字字有根基。那盘旋飞舞的线条背后,始终屹立着颜体的铮铮铁骨;那恣意挥洒的墨韵之中,依然守护着楷法的严谨法度。这种“戴着镣铐的舞蹈”恰恰成就了舒同艺术的至高境界——自由而不失规范,豪放而犹存节制。特别是在他的晚年作品中,我们能看到一种难得的平衡:草书的飞扬与楷书的沉静浑然一体,如同一位阅尽沧桑的智者,激情内敛而光华自现。
舒同的艺术道路向我们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传统的最高价值,不在于被复刻,而在于被超越。他从颜真卿的厚重出发,却没有停留在模仿的层面;他深入草书的自由之境,却未曾迷失于纯粹的形式游戏。在他的笔下,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书法家的成长史,更是一种文化精神的生动演绎——如何在守护中创新,在继承中突破。
从视觉角度而言,舒同与何绍基的书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皆以颜真卿为根基,也均喜逆锋求势,但却因取法路径不同,最终形成了各自迥异的笔墨气质。

舒同书法局部
何绍基深研北碑,尤得力于《张黑女墓志》。他将碑学的峭拔生涩融入颜体,创造出独特的“颤笔”技法——线条如屋漏痕,屈曲遒劲,在顿挫中见金石之气。其书格局开阔,字势奇崛,是典型的“以碑化帖”,于雄厚中透出山崖般的苍茫质感。舒同则坚守帖学正脉,将颜真卿的宽博转化为圆融流转的笔意。他弱化了顿挫,强化了使转,线条如熔金泻地,饱满畅达。其书虽无碑派的凌厉锋芒,却在内敛的筋节中蕴含张力,仿佛绵里藏针,最终通向草书的纵逸,可视为“以帖融碑”。
二者相较,何绍基如铁犁深耕,在斑驳中求古意;舒同似春蚕吐丝,于圆畅中见精神。一追求金石味的苍劲,一展现笔墨韵的流美,恰是清中叶以来碑帖分途发展的两个典范,最终在颜体的共同源头上,绽放出各具魅力的艺术之花。

舒同多次书《大众日报》
纵观舒同的书法人生,从颜体的虔诚信徒到“舒体”的一代宗师,这条艺术道路印证了中国书法艺术的永恒魅力:它既需要颜真卿式的“沉着”,也需要怀素式的“痛快”。而舒同的伟大,正在于他用自己的实践证明了,这两种看似对立的美学品质,完全可以在一位艺术家的笔下和谐共生,并最终熔铸成独一无二的艺术生命。这或许正是舒同留给后世最珍贵的启示:真正的创新,往往源于对传统最深刻的理解。

舒同书毛泽东词
舒同是传统书法的继承者,同时也新时代书法艺术极其重要的推动者。他是中国书法家协会创始人之一,极大地拓展了书法艺术在当代的发展空间,因此他也当仁不让地成为第一任书协主席。其后,他又主动辞让第二届主席选举时的唯一候选人,而改任名誉主席,意在打破当时普遍存在的协会终身制,充分彰显了老一辈革命家的高风亮节。舒同辉煌灿烂的一生,不仅为新中国的革命事业殚精竭虑,也为现代中国的书法事业谱写了不可或缺的重要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