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25日,委内瑞拉选举国会议员与州长的全民投票,在美国施加“二级关税”的阴霾下进行。
“二级关税”这个词,最近引起了公众的关注。二级关税是特朗普第二届政府出台的一种类似于二级制裁的新贸易政策。与针对特定国家的一级关税不同,二级关税是惩罚与目标国家进行贸易的第三方国家或实体。今年5月中,美国国会开始讨论对跟俄罗斯进行贸易的国家征收500%二级关税,意图扼杀俄罗斯的对外贸易。中国首当其冲。2024年,中俄的贸易总额超过2400亿美元,俄罗斯是中国最大的原油供应国,日均供应量超过200万桶。因此,中美谈判减低特朗普在4月对中国商品征收145%一级关税的同时,500%的二级关税则在酝酿中。
特朗普2025年4月2日在所谓“解放日”对全球各国挥舞关税大棒。而早在3月24日,特朗普就已经拉开关税战的帷幕。当日,特朗普宣布对任何购买委内瑞拉石油和天然气的国家征收25%的二级关税,4月2日开始生效。特朗普宣称,这是要彻底打击委内瑞拉的出口,如果某国进口委内瑞拉石油或天然气,进口日之后的一年内,美国可以对该国征收25%的二级关税。不管进口的是个人、民营企业还是国有企业,进口国政府都要承担税责。
2017年特朗普上任后延续前任总统对委内瑞拉的打压,除了明目张胆地支持反对派、试图推翻民主选举产生的马杜罗政府外,还变本加厉实施经济制裁,冻结委内瑞拉的外汇和黄金,2019年更实施石油禁运。禁运前委内瑞拉日产150万桶石油,禁运导致经济体量萎缩,石油产量大降,通货膨胀严重,民生物资短缺。
通过各种渠道维持部分出口,特别是大幅折扣贱卖石油,同时在国内广泛动员民众,委内瑞拉经济从2021年开始复苏,经济规模却也只有2014年的三分之一。到2025年3月,委内瑞拉的通胀缓和,本币趋于稳定。2014年到2024年,制裁导致委内瑞拉损失1670亿美元。
美国任意加码一级和二级关税,中国作为美国头号对手受到狙击,这时候,我们更能感同身受委内瑞拉过去十多年以来在美国的蛮横制裁和颠覆之下,挣扎求存是多么艰难。
特朗普宣布对委内瑞拉的贸易国征收25%二级关税后,印度、西班牙、意大利、法国、特立尼达、多巴哥等国相继停止从委内瑞拉进口。美国企业雪佛龙一直以来取得特批许可证,在制裁期间仍然能在委内瑞拉营业,这次也被勒令于5月27日停止业务。对于美国的施压,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在3月25日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美国长期滥用非法单边制裁和长臂管辖,粗暴干涉他国内政,中方坚决反对”。
中国应对美欧世界的联手打击时,先是转向双循环,接着加大内循环,减少对外国的依赖,同时建立联手全球南方的反美欧霸权的联盟。以中国的国土面积、人口量、经济量,仍然感受到压力,那么,委内瑞拉面对如山的压力,又有什么策略呢?
委内瑞拉的朋友说要向中国学习,我们亲身探访委内瑞拉后,最大的感受是,委内瑞拉也有很多值得我们欣赏、学习的地方。委内瑞拉的国力不足以与美国分庭抗礼,但它却如夹缝中倔强生存的劲草,在拉丁美洲这片“美国后花园”中坚定地竖起反美旗帜,尽量改革殖民地的单一经济架构,提高粮食自给率,广泛动员民众,通过公社制和基层自组织,试图抗衡自身官僚制和资本主义的弊病,塑造独特的生存模式。
各地的经验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和想象力,我们不拘泥于一种模式有否普遍价值,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正是全球大学团队多年来积极研究全球南方国家经验的初衷。
《全球化与国家竞争:新兴七国比较研究》,温铁军、刘健芝、黄钰书、薛翠合著,东方出版社,2021年。
观察全民投票社区项目
2019年底,全球大学团队一行4人(刘健芝、薛翠、严晓辉、何志雄)探访委内瑞拉公社之后,回国就面对突如其来的瘟疫,使得我们更多思考突变下的存活之道,尤其是社区和村社的互助在危难时期是多么必要。委内瑞拉的经验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2020年,第七届南南论坛专门开设线上的委内瑞拉专题工作坊,同年10月全球大学南南大讲堂开设“委内瑞拉在战斗”系列讲座,连续在B站作直播,委内瑞拉具有代表性的几个公社发言人与中国观众在线上交流讨论。
2024年4月中旬,获委内瑞拉公社部邀请,刘健芝、薛翠、刘健青、靳培云一行四人再次来到委内瑞拉,作为国际观察员,见证历史上首次国家资助公社项目的全民投票。在公社部官员的带领下,我们深入委内瑞拉西部农村,探访咖啡合作社、玉米公社、咖啡经济圈等公社组织,了解农村公社在组织动员和业务拓展的方式,并对时任委内瑞拉的工业部长进行深入访谈,对委内瑞拉这几年来在工业及农业方面的成绩有了更加全面深刻的认识。在此次考察中,委内瑞拉公社部门和当地的官员、农民给予我们极大的支持和配合。在建立良好关系的同时,我们相约在未来创造更多交流机会,让更多中国朋友了解委内瑞拉的公社制度。
不同于上一次的自费考察,这一次我们获委内瑞拉公社部副部长埃尔南·瓦格斯(Hernan Vargas)的邀请,参加4月18-20日举行的另类社会发展论坛,深入到贫民窟见证第一次委内瑞拉全民协商会议中国家资助公社项目的全民公投。
2019年反对派人物瓜伊多自封为“临时总统”,在美国等国的支持下多次试图颠覆马杜罗政权,事件最终以闹剧收场,瓜伊多流亡海外,反对派也开始分裂。在美国十年的经济封锁之下,委内瑞拉国内经济状况非常艰难,但随着俄乌冲突持续,中东局势紧张,美国从2024年开始对委内瑞拉的制裁有所放松,委内瑞拉石油出口收入增加,从而提出资助公社运动的举措。这无疑也提振了马杜罗政府在民众中的地位,为2024年7月总统大选顺利连任奠定群众基础。。
这一次获邀作为国际观察员的,还有30多个国家的学者、青年、社会运动家,到不同地区监督投票过程。这一举措提高了委内瑞拉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赢得了更多民众的支持。事实证明,马杜罗继续查韦斯未尽之理想,支持公社系统,依托社区民众,在总统选举中成功连任。然而,随着他的连任,美国又一次加强对委内瑞拉的经济制裁。中国团队以全球大学名义参与到这次活动之中,作为普通学者,通过与当地人亲身接触的所见所闻,所感所受,向外界介绍他们的真实情况。
2024年4月19-20日,委内瑞拉加拉加斯,美洲玻利瓦尔联盟-人民贸易协定”(简称美洲玻利瓦尔联盟)举办另类社会发展论坛。全球大学团队与时任委内瑞拉公社部副部长埃尔南·瓦格斯(Hernan Vargas)(左3)合影,靳培云(右2),刘健青(右1),刘健芝(左2),薛翠(左1)。
2024年4月22日,委内瑞拉加拉加斯,全球大学团队与时任委内瑞拉公社部部长盖伊-韦尔内斯(GuyVernaez)(左3)合影,靳培云(右1),薛翠(右2),刘健青(左1),刘健芝(左2)。
公社新发展及基层组织动员
此次公投项目在3月决定施行,4月确定了具体日期和投票办法。虽然时间仓促,但并非凭空出现。几年前,米兰达市(Miranda)市长上任后,就效仿印度喀拉拉邦的人民计划和巴西的参与式预算的做法:由政府提供给社区一笔定额资金,鼓励社区提出建设社区的方案,比如修建路灯、公共厕所、篮球场等。这次公投活动并非只在公社内部,而是面向全国。
公投选出的每个社区项目有1万美元的国家资助,4500个社区资助总额是4500万美元。回顾委内瑞拉的历史,2014年国民人均收入曾达到1.4万美元,美国经济封锁的十年间,人均收入下降了80%。通货膨胀、经济崩溃、90%贫困率、石油紧缺、粮食紧缺,都是委内瑞拉民众十年来每日面对的问题。1万美元在社区的硬件建设和维护上显得杯水车薪,但是,这未尝不是一种希望,是公社民众不断创新、积极参与的希望,是国家扶持公社系统、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希望。
国际观察员分成十几个小组,到委内瑞拉境内多个投票点监督投票。我们被安排到离首都最近的米兰达市,也是率先实行社区资助项目的地区。一天内,我们十多人走访了4个社区投票站,设于市场、社区活动中心、小学、幼儿园。
公社作为地方最重要的团体,有着丰富的组织经验,在这次公投中帮忙组织投票活动。首先,他们组织居民召开全体居民大会,例如一个区域有五个村子,每个村子提出自己的需求方案,并按需求选出7个进行排序,之后五个村子所有居民针对7个方案进行投票,票数最高的方案将得到政府资助。
设于小学校内的投票点位于半山的贫民区。委内瑞拉是拉美地区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超过90%的人口住在北部沿海的城市地区。从首都加拉加斯沿岸的上空俯瞰,漫山如蜂巢般的建筑就是“贫民区”。与想象不同的是,这些被称为贫民区的房屋是混凝土的永久性房屋,一般有三四层,普遍通电通水,街道宽敞,有些大的社区还有路灯、社区中心、运动场等公共设施,街边小店铺林立,与中国山区里的小镇类似。
小学校的规模不大,招收的都是附近贫民区的孩子,当天因为是假期,所以没有孩子上课。教学楼有两层,内部陈设简单,但桌椅干净整齐,四周墙上是五彩斑斓的绘画和标语,内容多是查韦斯的头像及其语录。有意思的是在校内的一处露天角落,有着一小块农地,种着多种蔬菜,生长情况很好。学校里一位大叔见我们感兴趣,就说起他以前是农民,能在首都种一小块地他很开心,还用蹩脚的英文告诉我们各种蔬菜的名字及种植方法。
我们参观看到,每个投票站都是居民自己看管。投票点是完全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进去查看。但是投票过程很严谨,投票者需要带着身份证供工作人员在选民名单上核实验证,并且在投票前和投票后要亲自签字、按手印确认。这样才能认定投出的这张票是有效的。
2021年4月21日,米兰达市社区中心投票站,刘健芝(右1)与投票站工作人员合影。
城市贫民窟与农村地区的公社组织
可以说,公投项目是维持公社系统的其中一个方案,但从国家的重视上可见公社制正面临很多问题,包括经济支持的持续萎缩、基层组织工作的疲软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被美国制裁的几年间,尤其是新冠病毒肆虐的三年里,正是通过公社系统的强大组织能力,才让更多人活下来并维持基本的生活。我们团队在2019年的探访中曾提到,蜂巢公社曾将食物、糖等物资分发给社员。在新冠肺炎期间,公社部将筹集到的粮食、糖、咖啡等物资打包,送到各地分发给社员,尽力维持人们的基本生活。这些物资被称之为“生活包”。
不仅如此,在药品极度短缺和疫情严重的双重压力期间,社区尽量安排医生驻地,为社员宣传卫生和隔离知识,提供基本的药品。社员则在家制作口罩等隔离物品,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及家人。
委内瑞拉的公社运动开始于石油经济最好的时期,接受了大量国家补贴。但在美国经济制裁开始后,委内瑞拉赖以生存的石油经济遭遇毁灭性打击,民众不能再完全依靠国家获得食物、医疗、教育等资源。这时候公社开始发挥作用,民众从受惠者成为自救的主体,并在此过程中不断发现和创造主体性,横向而不是纵向地打造新发展,成为希望本身。
除了视察投票过程,在埃尔南的推荐下,我们专程去探访几个公社。这几年,埃尔南亲自到拉腊州推动当地咖啡公社的成立和运作,是基层新发育的有代表性的公社。埃尔南在担任公社部副部长之前是美洲玻利瓦尔联盟的干部。美洲玻利瓦尔联盟(ALBA)是前总统查韦斯在任时为反抗美国的美洲自由贸易区而推动的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区的经济和战略联盟。联盟的前身是古巴-委内瑞拉联盟,倡导中美洲国家之间相互协作,互相支持。古巴曾派遣医生、农业专家和艺术教育者到委内瑞拉支持当地医疗、农业和文化项目,委内瑞拉也将石油输送到古巴。在民间交流方面,ALBA积极促进民间组织的合作,联结各地社会运动,内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生态等多个方面。在ALBA的推动下,委内瑞拉南部的几个乡镇成立了合作社,埃尔南也凭借他在合作社方面的工作经验获委任为公社部副部长。
埃尔南曾在2019年来中国参加在香港举办的第六届南南论坛,讲述委内瑞拉开展的公社运动。会后,他在国仁乡建联盟成员何志雄的陪同下,到北京和山西等地,考察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山西永济青年公社等,对中国的乡村建设有着极大的兴趣,还亲自拿着锄头学习种地。2020年,在刘健芝和薛翠的推动下,第七届南南论坛专门开设了委内瑞拉专题工作坊,之后开启了一系列讲座,邀请重要的公社负责人与中国观众讨论委内瑞拉的公社发展。2022年,埃尔南根据会议及一系列讲座内容整理的《斗争中的委内瑞拉:殖民历史、革命遗产和社区复兴》(西文)成书。两地共同努力,希望让更多人认识委内瑞拉的历史,了解委内瑞拉推行社会主义公社运动所蕴含的力量与希望。
2019年我们来考察时,委内瑞拉国内能源匮乏,加油站排着一公里的长队,行进缓慢。政府派一辆柴油汽车载着我们下乡,因为柴油更容易加油,而且加一次可以用两天。为什么一个盛产石油的国家会发生能源紧张的问题?这是美国对付他国一贯的手段,封锁石油原油出口和提炼油进口,造成其没有外汇进口商品,从而引起国内居民陷入生存困境,最后推翻现任政府,成立亲美的新政权,对美国唯命是从。
委内瑞拉并不生产毒品,但毒品泛滥,究其原因是委内瑞拉是哥伦比亚和美国两个毒品销售两端的通道,毒贩通常通过哥伦比亚与委内瑞拉之间的边界,将毒品经过委内瑞拉运送到世界毒品消费最大国美国,以及欧洲。这些年委内瑞拉对毒品的打击力度从未减弱,但情况仍不容乐观。拉腊州地处两国交界,所以政府对贩毒分子的稽查极为严格。一路上,我们几次被拦车检查。即使是部级官员,还是要下车检查。让人意外的是,当警察看到我们几个中国人时,立刻放行,还愉快地和我们打招呼。随行的官员说我们的脸就是通行证,于是每到一处关卡,我们就放下车窗与他们打招呼,车队都会顺利通过。这种感觉很奇妙,深感这种信任来之不易。
我们一行四人加一位翻译,一位西班牙记者,还有一位公社组织部年轻官员陪同(她作风强悍、有着风风火火不怕累的强势风格,我们私下称她为“司令”,听她指示每天一大清早出门,行程排得满满的,从不问我们累不累),从首都加拉加斯出发,经过四小时的车程,到达位于委内瑞拉西北部、连接安第斯山脉的拉腊州。在下乡前,时任州长跟我们会晤,赠送拉腊当地特产咖啡粉、食品和自制的饼干作为礼物,还派了一队宣传人员随我们下乡,全程跟踪拍摄。
牛油果经济圈
委内瑞拉公社部在组织公社委员会派送食物包的基础上,发展出农产品“经济圈”的概念,目的是去除农产品销售中间环节的剥削,增加农民收入。我们集中去的几个公社就是围绕咖啡种植、加工和销售所成立的“经济圈”。咖啡加工公社所设的工厂之前是一个倒闭的厂房,公社征用后购进一套设备,将农户的咖啡豆烘干、磨粉,加工成统一包装出售,避免中间商赚取差价。工厂已经运行两年,社员们对这种经营模式很满意。
要将各环节协调顺畅并不容易,需要加强各公社之间的相互沟通和交换。为了让农户能够联合起来统购统销,获得更大利益,公社部建议国内所有公社生产的咖啡统一包装和售价,名为“Made in Commune”(公社制造)方便协调销售。这种方式对多数种植户来说并不影响,但对于已经自有品牌的农户来说一时难以接受。在与“牛油果经济圈”的社员讨论的时候,他们表示舍不得放弃自身品牌。这个合作社才成立不久,想以咖啡种植和销售为基础,销售与咖啡一起套种的牛油果。社员对政府的政策和合作社的具体组织方式都不熟悉,对很多问题存在疑问。“司令”作为公社组织部的官员,当仁不让的给社员们讲解组织工作的重要性、如何组织农户、操作方法等,一一回答农户问题,鼓励大家加入公社的品牌。她认为,农户要组织起来,申请生产和销售权,统一的包装和定价更容易打响品牌,参与到经济圈之中,在销售和生产上都能得到政府的补贴和支持。在整个过程中,她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只是不停的耐心说服和讲解。
会前,为了招待我们午餐,合作社成员拿出了他们最好的食物。他们淳朴善良,因为餐盘不够,他们等我们吃完后才清洗干净再进食。在这里,我们亲身感受到官员与农民之间的平等和亲昵,没有客套,有的是对公社的信任、对当下生活的坚持、对未来的期待。
2024年4月25日,“司令”给社员们讲解公社农产品经济圈理念。
咖啡种植合作社
相比于经济圈,位于海拔2000米的安第斯山脉的咖啡种植合作社则在种植技术和销售上更有经验。这个合作社已经成立十多年,不仅农户在自己土地上种植咖啡,还以公社的名义买下大片的山地用来种植咖啡。开会会场位于半山腰的小礼堂,这里严格来说不能称为礼堂,因为它是由几个柱子搭建的临时厂棚,旁边是牛棚,山坡上种植着咖啡树,远处是绵延的安第斯山脉北麓的开端和缥缈的云,时而晴空万里,时而暴雨突降。
交谈中,每个社员都像精心准备过一样,没有投影设备,就在水泥墙上贴出合作社的工作内容和核心理念,热情洋溢地表达着他们目前的工作和对未来的期许。有一位农户专门带了各种咖啡豆和种苗,一边手拿咖啡豆,一边给我们讲解咖啡的种植技术,对每一个品种都如数家珍。
咖啡如果种植在裸露的半山腰,在阳光直射下,咖啡树通常种植6-8年,就要砍掉树干,重新生芽。但是,如果将咖啡树和其他高一些的树木套种,有荫蔽就可以将结果期延长到20年左右。前面的牛油果经济圈,就是利用套种,实现两种经济作物的双重经济效益。
在合作社里,有这样一个农户,他种植的山地咖啡豆日常交给合作社烘干和销售,同时他自己拥有一小块田,多年来用有机种植的方式套种咖啡树,同时在林间养鸡养鸭,实现经济树木与家禽共生,增加收入的同时也保护了环境。穿过一片高矮错落的小树林,他种的咖啡树就在其间。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哪些才是咖啡树,因为咖啡树和四周的灌木融为一体。在介绍自己摸索出的种植技术后,他带着我们走到一所中学校园,向我们介绍他在这里的一处小实验室。原来他曾是中学教师,退休后就在任职的中学实验室里,自己研究咖啡种子和肥料。去年他还获得了全国咖啡比赛的一等奖。最后,他将自己种植的咖啡豆送给我们品尝。
公社制造
“Made in Commune”的意思是公社制造,即品牌所有产品由公社自己生产和加工。将所有合作社生产的同类产品,涵盖咖啡、农产品、手工艺品等,统一包装、统一销售,不仅在销售价格上形成品牌优势,增加销量,也对不同地区间同一种产品在质量和数量上形成互补,最终目的则是通过产品间的连接实现公社之间的联合,避免相互竞争的情况出现。
为拓宽公社制造的销售范围,公社部目前在全国设立了六家门店。我们参观了位于首都加拉加斯的小店。小店坐落在闹市区,周围林立各类小店,卖各种生活用品和食物,这应该是当地人的生活区。小店内外处处都是公社制造的商标和口号,内部的布置和装潢经过精心设计,不时有人光顾。店内的商品除了农产品,大部分是衣服、鞋袜、背包、帽子等,既有女孩喜欢的泳衣和凉鞋,也有小朋友中意的裙子和玩偶。每一件上面印有“公社制造”的商标和价格,供客人随意翻看。小店有两位工作人员,据他们说,小店房租由公社部解决,人工、水电等其他费用则由小店自负盈亏。虽然店面不大,但因为产品的质量过关,价格不贵,最重要的是公社制造,所以附近居民比较欢迎,销售情况不错,完全可以负担各项支出。跟我们交谈时,两个年轻人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和满足。他们说能为公社做事很荣幸,还有收入养活自己就更开心,希望有更多这样的小店。
埃尔南在谈到公社制造品牌的未来发展时,认为目前能够营收平衡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状况,希望这种销售专卖店的模式可以在全国再增加一些,同时在产品门类和质量上能有所提高。当然他还希望年轻人发挥想象力,在产品的设计方面能推陈出新。最后,他表示产品不会定义成奢侈品,销售价格仍会是普通民众能够接受的,因为公社制造所连接的不仅是生产消费两端,更重要的是将城市与农村地区的民众连接起来,相互支持,形成共同对抗资本剥削的有力组织。
玉米公社
我们探访的最后一站是玉米公社。因为是旱季,农地里除了种植少量的甘蔗,余下的土地休耕,放眼望去杂草丛生,枯黄一片。最有生机的是在草地上吃草的牛和马。玉米公社有300公顷的土地用于养牛,因为土地面积广阔,牛马不需要圈养,放养就足够满足它们的食物需要。我们来的这一天牧场里的牛马数量并不多,反而一边的小围栏里有上百头牛。工作人员解释,那一天是给牛打疫苗的日子,所以将它们集中起来。
牛栏旁边是一个大猪舍,但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养猪。近两年,公社逐步放弃了养猪,猪场也被废弃。自2014年起,公社接管了国营美洲玻利瓦尔养猪场(Porchicinosdel Alba)。公社接管后,不论在设备维护,还是饲料生产,或是病害防治方面都投入了大量精力。但是大规模养猪存在着病症传染快、治疗水平限制的问题,所以经营成本很高。其次,大规模养猪即使有齐备的排污设备,大量猪粪也会给周围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
我们参观的第一个区域是几年前公社投资运营的天然气钢瓶业务。为方便社员购买,天然气站点就设在公社最外侧,场地空间开阔,车辆可以轻松进出。站点墙外是拉美经典的喷绘画,画着查韦斯和他的经典语录。走进大门,正前方是遮阳棚覆盖下的高台,高台一侧摆着灌装天然气的设备,另一侧是上百个家用天然气钢瓶。
美国的经济封锁导致委内瑞拉国内汽油及其副产品紧缺,居民没办法及时补充家用液化气,给日常生活造成很大麻烦。为了缓解这种紧张局面,公社成立了天然气运输和销售公司,在两个州120个社区销售天然气钢瓶。最初,公社用大货车将空瓶带到几百公里外的天然气销售中心,灌满气再带回公社低价卖给社员。在疫情期间,居民自己获得天然气的渠道更加困难,这种方式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它的经营成本仍然很高。现在,他们在公社设置了分销点,用油罐车将外地的天然气运过来,集中储存和灌装。社员来公社可以直接购买,不用再等待。公社这个项目的收益不高,一直保持低成本的运营,支出最大的一项就是运输车辆的维护。
玉米公社负责人安吉尔·普拉多(Angel Prado)是公社体系坚定的拥护者和实践者,在民众心中有着极高的威望。2022年他凭借着良好的群众基础,通过竞选成为该公社所属地区西蒙普拉纳斯市市长。他认为玉米公社是委内瑞拉公社系统经验、实践、胜利和失败的总和。作为全国民众组织的榜样,玉米公社需要与其他公社以及公社联盟联系起来。对于大家提出他当选政府官员后在公社管理的时间投入减少的质疑时,他说通过选举成功进入市长办公室,利用公共机构和更多的生产资料,可以更好的帮助地方实现社区目标;同查韦斯一样,我们并不回避这样的竞争,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要被权力吞噬,而是让权力更好的服务人民。在8月总统选举前,普拉多被马杜罗委任为公社部新任部长,可见他在公社组织方面的工作得到政府极大的承认,希望他能够继续秉承公社为人民服务的信念,在现有的制度中发展出新的治理模式。
2024年4月26日,玉米公社,在写着“社会主义公社”的横幅的背景下,全球大学团队与玉米公社负责人安吉尔·普拉多(Angel Prado)(左4)合影。靳培云(右2),刘健芝(右3),刘健青(左2),薛翠(左3)。
食物主权斗争与新食物包计划:基本实现食物自给
上世纪70年代以前,委内瑞拉是传统的殖民地种植园经济,农产品、渔业和林业是国家GDP的主要来源,种植的烟草、咖啡、甘蔗是主要的出口作物,其农业人口占到全国人口的60%。但是在石油产业大规模扩张后,农民纷纷到城里打工,农业日益萎缩,农地荒废,现在只有约10%的人还在从事农业。农业生产减少和对石油产业的依赖,使得委内瑞拉成为严重依赖进口粮食的国家,约70%的粮食依靠进口。在美国对之实行经济封锁后,委内瑞拉无法通过出口石油获取外汇,进而难以进口粮食,直接导致国内贫困人口和饥饿人口激增。
查韦斯在任时曾试图扭转粮食过度依赖进口的状况,意图掌握粮食主权。他积极推行土地国有化,将收回的土地分给贫苦农民。同时,限制农产品价格,防止大地主故意炒作农产品价格,逐步将农产品的销售渠道收归国有,减少中间商盘剥。
在制裁期间,国家采用食物包方式维持民众的基本生存的同时,关于粮食主权的抗争也一直没有停止。这次全民公投结束后,我们专门采访了委内瑞拉副总统兼工业部长何塞-费利克斯-里瓦斯-阿尔瓦拉多(José Félix Rivas Alvarado)。他给我们详细介绍了委内瑞拉的农业成就。
2024年4月23日,全球大学团队与委内瑞拉副总统兼工业部长何塞-费利克斯-里瓦斯-阿尔瓦拉多(José FélixRivas Alvarado)(左3)以及时任委内瑞拉公社部副部长埃尔南·瓦格斯(Hernan Vargas)(右2)合影。里瓦斯-阿尔瓦拉多部长手上拿着温铁军、刘健芝等著《全球化与国家竞争》以及全球大学英文丛书第一卷:温铁军《十次危机》,高度评价,极力推荐。
温铁军《十次危机》英文版,免费下载链接: https://our-global-u.org/oguorg/en/wen-tiejun-ten-crises/
里瓦斯-阿尔瓦拉多是《全球化与国家竞争:新兴七国比较研究》这本书的委内瑞拉研究团队的负责人。当时他是国家银行行长,后经几次调任,成为副总统及工业部部长。知道他工作繁忙,原本我们并不打算占用他的时间做访谈,但他却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并且展示政府的数据详细为我们作讲解。
讲到粮食主权时,他将近年来委内瑞拉各种农作物的产量及进口量做了统计,用数据说明委内瑞拉这些年在农业上所做的努力和成绩。
图中有红蓝两种颜色的条状图,红色部分是进口农产品比例,蓝色部分则是实现本国生产自给自足的比例。目前,委内瑞拉大部分农产品实现了自给自足,包括咖啡、鸡、鸡蛋、牛肉、盐、玉米和番茄酱;而牛奶(32%)、糖(37%)、意大利面(42%)、金枪鱼(69%)是需要进口的。
这些数据令人振奋,因为委内瑞拉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在食物主权上有了很大的进展。2008年,刘健芝、戴锦华、温铁军、汪晖几位教授曾一起考察过委内瑞拉的农村。当时政府还未提出成立公社的口号,提出的是诸如自力更生、政府帮扶的措施。城市里有很多堆放垃圾的废地,允许个人在清理废地后自行种植。尽管有古巴派遣的专家指导耕种技术,奈何规模太小,就算农户精心呵护,产出也仅够自家食用。温铁军认为,殖民地国家如果没有进行彻底的土地改革,就很难改出殖民经济模式,这在七国比较研究中有所提及。
2019年团队第二次考察时,市镇空地上种植的品种增多了,市场里的农产品种类也更加多样。在参观一个养兔技术中心时,负责人谈到他们能吃到的肉类太少,而且吃不起进口肉,后来发现兔子生长期短而且繁殖力强,所以他们成立研究中心推广养兔技术,防治兔子生病。这让我们对他们的生活状况有了些许改观,他们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扩大粮食种植面积和种类。事情正在向好的趋势发展。
这一次我们没有参观市集,但从日常的用餐中可以感受到。在酒店,每日吃的最多的是玉米饼、鸡蛋和牛肉,蔬菜数量不多,但有意思的是我们能喝很多橙汁,据说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大会结束后,总统送给每位参加者的礼物就是一个“食物包”,里面有玉米粉、黑豆、蔗糖、果汁等。这无疑是在向我们展示着,他们已经实现基本粮食的自给自足。此外,我们所到的各个机构,都收到各种土产礼物,这与上一次看到的物资匮乏截然不同。
新食物包计划
新食物包计划是公社部正在筹备的新项目。这与美国制裁和疫情期间政府发放生活包的做法类似但对象不同。生活包是政府在居民生活困难期间给予的基本救济,而新食物包是食品生产者之间的购买模式,将农户产出的食物,包括橄榄油、鸡蛋、蔬菜、黑豆、咖啡等,由公社联盟从生产者那里以成本价收购后,打包到一起在各生产者区域之间流转,新食物包发放给每个生产者成员,生产者以成本价提供自家产品的同时以成本价获得其他食物。在中国,生态农场的产品基本上是单向卖给城市的消费者的,两者之间是单纯的买卖关系。在新食物包计划中,生产者之间进行生活必需品交换。
新食物包计划的意义不止如此。让生产者受益,不同生产者在销售自己产品的同时优先享有其他生产者的产品,这个计划突破了货币作为交换的模式,让农民在这个过程中,同时是生产销售者和消费购买者的身份,断绝了中间商的盘剥,直接享用这些产品。在严格的意义上,这也不算是以物换物,要给每一种产品重新定价并组织拼装,就需要一个有协调能力和权威的机构,而这个机构就是公社联盟。
当然,这种做法也存在一些问题。首先,各种产品收获的周期不同,但农民都希望在交出产品做成食物包的同时可以收回货款,然后在收到食物包后才支付费用。那么,协调机构就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预先支付农民货款,再在食物包发放时收回资金。目前,政府的做法是政府出资,成立一个基金提供资金运作,待项目进行顺畅后政府就不用再资助。
其次,运输问题也亟待解决。公社联盟现在有22辆货车,要将各地产出的鸡蛋、咖啡等农产品运输到统一的地点包装,再运送到各个销售点,需要添置更多货车。
第三,他们在食品种类上有了大致划分,但对不同地区产出的同一产品质量不一,种植条件及产量不同,包装时能否实现公平有序等问题都还没有更加具体和可行的措施。印度喀拉拉民众科学运动(KSSP)的核心成员M.P.Parameswaran曾经做过一个测算。他以2万到3万人为一个乡镇的单位人口,依照这些人的生活所需,绘制了一幅详细的生产图谱,包括要养多少牛,多少鸡,种植多少玉米和树木等。同样的,一个食物包需要哪些食物,如何搭配才能满足一个家庭或者会员定期的需求,这些还需要更加细化。
不论是经济圈还是食物包计划,委内瑞拉都希望以农业生产作为基点,让生产者联结起来。现在只是针对一种或几种产品,未来会把更广泛的生产者纳入到联盟里。值得欣喜的是,他们已经开始在全国布点,根据不同的现实条件努力推进。加强基层群众动员是这个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动员工作并不是坐而论道,而是要根据民众的实际需求和生产能力出发,推动民众有效地组织起来,形成生产、分配、流通、销售的联合体。如何实现组织的动员,它的过程如何,则是我们最为关注的内容。
花絮
大会最后一天,经过层层安检,我们如愿见到了总统马杜罗、玻利维亚前总统莫拉莱斯以及洪都拉斯前总统塞拉亚。他们三人是多年的朋友,交谈间,马杜罗谈到他们与查韦斯之间的趣事,说自己不聪明,像个毛驴,但会兢兢业业,按照查韦斯的社会主义路线继续走下去。莫拉莱斯和塞拉亚都表示会支持马杜罗和委内瑞拉的玻利瓦尔革命。
其间,刘健芝获国家电视台邀请,现场参加由马杜罗主持的节目《总统您好》(Hello President)。总统先生继承查韦斯开启的每周一档2个小时的电视直播栏目,内容包括他这一周的工作重点,颁布的新政策,政府的人事变动,还有各种基层社区的公社经验等。这一次,他邀请了公社部长和ALBA的组织部长参与节目,公布公投的结果及民众的主要诉求。
听工作人员介绍,查韦斯的节目是整整两个小时直播。马杜罗的是提早2个小时开始录播,中间有剪接,最后时段接上现场直播,这样可以防止出纰漏。现场的观影经验很有趣。节目组娴熟地替换家具布景,有人在录影机旁举起提示牌,马杜罗总统在换场景时对现场嘉宾观众做个鬼脸、打个眼色、握个手,完场时跑过来跟嘉宾来个自拍,平和亲切。电视节目里有分会场访问基层经验,有现场年轻人表演霹雳舞,还有总统通过手机跟正在中国访问的部长说话,部长用手机镜头展示高铁车厢内外的情景,马杜罗在直播中跟部长说,祝协商顺利,什么能签的都签上吧,引得哄堂大笑,镜头也切换到录影棚现场的中国嘉宾。这个节目等于总统和部长每周向民众汇报政策政令,也让基层现身说法,达到上下沟通的目的。
后记
我们此行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在文化之夜上,一对美国夫妇专门跑来找我们。丈夫Chris Gilbert是《公社就是一切》(Commune or Nothing)这本书的作者,而妻子Cira Pascual Marquina是《委内瑞拉分析网站》Venezuelanalysis.com的撰稿人。他们已经在委内瑞拉生活了十年,对公社系统非常感兴趣,不仅加入到蜂巢公社,而且持续对公社进行考察和研究,对委内瑞拉的公社系统有着全面而客观的理解。我们相约定期联络,沟通委内瑞拉公社的发展情况。他们正在编辑《每月评论》一期关于各地公社和基层社区组织的经验,邀请我们书写中国经验。
我们2024年4月考察之后,同样的全民投票公社建设项目,已经成功举办了三次,分别是2024年8月25日、2025年2月3日、2025年4月21日,约400万人参加投票,政府共资助约14000个社区项目,总拨款达1.48亿美元。马杜罗宣称这是对未来最好的投资。另外,从第二次公投开始,政府允许15岁以上人士参与社区投票,这一举措表达了政府对青年人参与公社运动的期望和支持。
还有一个公投,也是意义重大的。2024年12月15日,在全国四千个投票中心(其中400多个是原住民社区)进行社区公投,选出3万名“社区和睦仲裁人”,半数是正选,半数是候补,由他们协调、判决社区内部的纷争,判决会由当地的司法机构支持执行。这是社区迈向自治的重要一步,仲裁人由大家选举,表示他们获得大家的认可和信任,也要对大家负责。这些公投程序,超出了一般形式的民主选举议员、总统等的代议政治,跨进民众直接参与的社会、民生、文化的领域。
今年2月20日,在纪念全民投票通过玻利瓦尔宪法25周年的日子,马杜罗总统在人民政府的高层研讨会上强调加强公民参与和促进社区自我管理对于未来实现国家治理模式转型的重要作用,他设定2027年在全国建立和巩固6000个公社的目标,让更多民众纳入到公社体系之中,实现更大程度的社区自我管理。事实上,为推进宪法改革,使公社体系升级为政治体制中心,委内瑞拉已经在今年初启动了“乡镇自治办公室”,将乡镇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事务纳入到自治工作室的工作机制,进一步推进地方自管改革。马杜罗在研讨会上声称,“这个历史进程是为了打破现有的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它是官僚的、腐败的、离地的、孤立的、蔑视人民的。”
在政治体制改革的意义上,教育改革非常重要。今年5月31日,委内瑞拉将宣布正式成立国立公社大学(Universidad Nacional de lasCommunes),研究和深挖公社体系,传播运行公社的知识技能,让公社成为“生产粮食、科学、尊严”的新工具。它以培育公社所需人才的德智体群美为目的,确保社区可持续发展作为“未来梦想蓝图”,逐步实现土地改革以及政治体制和人的改造。
上下求索,崎岖道路的前方,是社会主义的美好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