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摄影师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ao Salgado, 1944-2025）曾被称为“21世纪最重要的摄影师”，他走遍世界最遥远的角落，见证过最黑暗的荒凉，用镜头记录人类苦难与自然史诗。从记录巴西塞拉佩拉露天金矿到扑灭科威特油田大火的油田工，从埃塞俄比亚饥民到卢旺达种族大屠杀难民，再到捕捉濒危的自然奇观，他始终聚焦于被遮蔽的真相，以视觉震撼引发人们对全球化、生态危机等议题的思考。

今年5月，萨尔加多在巴黎辞世。7月17日，上海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举办了其回顾展。这是萨尔加多辞世后全球首场个人回顾展，亦是对其精神财富的延续。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用摄影描绘出了这个世界的复杂多样。记者了解到，此次展览由 Fotografiska 影像艺术中心携手成都当代影像馆共同举办，梳理了萨尔加多跨越近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并以倒叙的手法，呈现了其《创世纪》《劳动者》《移民》《萨赫勒》《梦的味道》《另一个美洲》等系列，展现其镜头下的人类生存图景、自然史诗与社会变迁。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钟维兴

策展人让-吕克·蒙特罗索（Jean-Luc Monterosso）说，“此次展览不仅是对萨尔加多艺术成就的回顾，亦是对其精神财富的延续。在生态危机、人口迁徙与社会分化的时代背景下，他的作品依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既是对人类坚韧精神的礼赞，亦是对全球责任的无声呼吁。”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1944年出生于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的艾莫雷斯。之后，在父亲的影响下，萨尔加多学习经济学，后入职世界银行。彼时，他的女友名叫菜莉娅（后来的妻子）则攻读建筑学。为了记录建筑数据，菜莉娅买了一部徕卡相机。每次出差，萨尔加多就拿着相机到处拍。从此，他爱上了摄影。

萨尔加多与妻子菜莉娅

展览中，《梦的味道》系列是萨尔加多最早的一批作品，源自萨尔加多童年时与咖啡紧密相连的记忆。“小时候，我生活在米纳斯吉拉斯州，经常跟随父亲开着卡车前往各地收集待处理的咖啡豆。多年以后，我与妻子莱莉娅·瓦尼克·萨尔加多搬到巴黎，我在那里攻读经济学，并选择以全球咖啡生产与需求为题撰写博士论文。之后，我作为经济学家进入国际咖啡组织（OIC）工作，这份工作让我得以前往世界各大咖啡产区：卢旺达、布隆迪、刚果、乌干达……也是在那个时期，我借用了妻子的相机，开始拍摄我的第一张照片。”

展览现场

而与之后的作品相比，咖啡主题的摄影是萨尔加多最为温和的摄影主题了。对于咖啡，他说，“每一杯咖啡中的咖啡豆，都曾被人的双手触碰过。”最终，摄影的吸引力超越了咖啡。1973年，萨尔加多决定辞去工作，专职拍摄，并与西格玛、伽玛和玛格南等多家世界顶尖图片社合作。

香格里拉庄园的咖啡采摘者，恩戈罗 恩戈罗火山口斜坡地裂谷，坦桑尼 亚，梦的味道，2014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另一组早期作品是《另一个美洲》系列，讲述的是萨尔加多游历拉丁美洲的所见所闻。这一系列也是他的第一本书，被认为是1980年代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展厅中，观众可以看到他镜头下的委内瑞拉卖糖浆苹果的姑娘，边上，一张女人的脸在门框中探出，像命运的回顾；在巴西的东北部，小孩则躺在地上，拿着骨头玩耍。萨尔加多说，“就像非洲一样，南美洲在我的摄影师生涯以及我的整个生活中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前往那里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渴望拍摄这些国家，这也是我接近自己文化的一种方式。这些地区虽然与巴西不同，但我迫切需要去感受这片美洲。”

萨尔加多拍摄的委内瑞拉卖糖浆苹果的姑娘，©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这些印第安土著米斯特克人向大地女 神祝祷，感谢丰收。马德雷山西部，瓦 哈卡，墨西哥，另一个美洲，1980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美洲之后，萨尔加多将镜头对准了非洲大陆。自1970年代中期，他作为摄影记者，开始了非洲大陆的拍摄工作。他报道了安哥拉战争、西属撒哈拉等冲突，之后在1984年和1985年，他专注于萨赫勒地区。其中，萨赫勒位于非洲，横跨六个国家，1985年，这个地区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干旱和饥荒，加上持续不断的冲突和战争，局势更加恶化。萨尔加多与“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团队一道，主要在马里、乍得、埃塞俄比亚、苏丹和厄立特里亚等地工作。他用镜头记录下的图像，成为了这一人道灾难的见证，刊登在国际媒体中，给全球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难民在干涸的法吉宾湖，马里，萨赫 勒，1985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从煤矿中走出来的工人，丹巴德，比 哈尔邦，印度，劳动者，1989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之后，观众可以看到萨尔加多的《劳动者》系列，那是1986年至1992年间，他在五大洲的二十二个国家进行了一系列关于体力劳动的摄影报道。他拍摄报道了阿塞拜疆的石油开采、波兰和法国的造船厂、卢旺达的茶叶采摘、西西里的金枪鱼捕鱼、孟加拉国和哈萨克斯坦的纺织工业等多个领域，讲述了一个既是英雄也是受害者的劳动世界——一个无情但正逐渐消失的世界。“《劳动者》是对劳动者的致敬，是对一个正在慢慢消逝的世界的告别，是对那些依然用双手劳动的男女的一曲颂歌——正如他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所做的那样。”萨尔加多说。

钢铁工人，敦刻尔克，法国，劳动 者，1987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铁路线教堂门站，印度孟买，移民， 1995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萨尔加多拍摄的扑灭科威特油田大火的油田工©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紧接着的是萨尔加多于1993年至2000年间拍摄的《移民》系列。他花了六年时间与移民们一同生活。他走访了三十五个国家，记录下了不同人群的迁移。这一项目涉及拉美人民向美国的迁徙、越南难民的流亡、阿富汗境内的流离失所者、前南斯拉夫的难民悲剧、卢旺达胡图族难民的逃亡、巴西无地农民运动，以及东亚与西亚的超级城市——这些悲剧深刻地重塑了世界。

萨尔加多偏爱黑白影像，他通过强烈的明暗对比与细腻的质感层次，将纪实摄影升华为兼具诗性与伦理深度的艺术。孤独、死亡、逃亡，变成黑白瞬间，变成一抹黎明前的灰。

不过，在这一项目过后，萨尔加多身心皆疲，回到了巴西老家。但他却发现家乡的土地和自己一样千疮百孔。随着城市化的高速发展，故乡的雨林面积锐减。由此，他与妻子计划为家乡种树，他们将多年的积蓄全部用来种树。

海鬣蜥的爪子，加拉帕戈斯群岛，厄 瓜多尔，创世纪，2004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莫西女人和苏尔玛女人是世界上仅存仍佩戴唇盘的部落女性。只有高等级的女性才有权佩戴唇盘，2007年摄于埃塞俄比亚金卡镇附近马戈国家公园内的莫西村落©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大地治愈了萨尔加多破碎绝望的心灵。丛林渐渐重生带来的喜悦，重新点燃了他的创作热情。他没有回到过去的摄影项目，而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主题——“自然”。从2004年到2012年，他进行了近32次探险，前往世界的极限之地，从加拉帕戈斯群岛到亚马逊雨林，再到非洲和北极。他开始了长达8年的拍摄，从地球原始风景，到仍旧拒绝被驯化的古老野生生物，再到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生活方式的原始部落，他将项目取名《创世纪》。这也是观众走入展厅最先看到的板块。萨尔加多希望通过这些照片，让人们去思考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传统生命方式。

对于这些作品，萨尔加多妻子菜莉娅写道，“它讲述了在被现代生活节奏冲击之前，经历了千百年演变的自然世界。这些照片呈现了那些能够逃避当代文明的风景、动物和民族。它们赞美这些广袤且遥远的区域，在那里，大自然依然保持着它的原始、宁静与壮丽。”

布鲁克斯山脉，美国阿拉斯加州北极 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创世纪，2009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钦带企鹅在冰山上，位于萨沃多夫斯 基岛和维索科伊岛之间，南桑威奇群 岛，创世纪，2009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虽然感性知觉使得萨尔加多的摄影方式改变了，但他依然坚持使用黑白摄影。“我不需要绿色来展现树叶，不需要蓝色来展现海洋或天空，黑色、白色和各种程度的灰色可以帮我集中拍摄对象的密度。”完成《创世纪》拍摄时，他已年近七旬。据说，《创世纪》在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巴黎欧洲摄影之家和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等场馆展出期间，全球观展人数突破200万。

南露脊鲸，瓦尔德斯半岛，阿根廷， 创世纪，2004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圣安德鲁斯湾的南象海豹，南乔治亚 岛，创世纪，2009 © 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晚年，萨尔加多时常与妻子聊往事，聊孩子，聊新开的花，有时也聊死亡。不过，死亡似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在纪录片《地球之盐》中，他悠然谈起身后事。 “在我离去时，这片森林就会恢复我出生时的模样。一切因此得以圆满。”

萨尔加多是种树的实践者。据统计，自1998年以来，其夫妻俩创建的机构种下了超过700万棵树木，重新造林2000公顷。 人们对其评价是，“他们在人间见证死亡，又在废墟中播撒希望。”

萨尔加多种植树木

今年5月，萨尔加多在巴黎去世。巴西总统卢拉为他默哀，深深悼念：“萨尔加多不仅用他的眼睛和相机来描绘人物，他还倾注了他全部的灵魂和心血。”对于他的摄影生涯，英国《卫报》则写道：“萨尔加多走遍世界最遥远的角落，见证过最黑暗的荒凉。”

“他的镜头让不可见者被看见，让沉默者发声。”莱莉娅说。

展览将展至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