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受国内劳动力成本上升、经贸摩擦加剧等多重因素影响，中国正逐步融入全球产业布局的深层调整之中。部分企业通过将部分相对薄弱环节向海外转移，实现国内产业分工优化、产业升级换代。沿海地区的传统劳动密集型企业正呈现向越南、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投资建厂的新趋势。

然而，随着中等收入国家海外生产基地的迅速建设，制造业在本土生产体系中的比重趋弱，进而引发生产外部性的凸显——制造业衰退、资本外流与税源转移问题日益严重，有可能导致国内产业空心化，加剧产业链断裂风险。因此，亟待厘清的问题是：国际产业转移对中国产业链韧性究竟会产生怎样的深远影响？

产业链传导机制：纵向关联的双向博弈

现实中，国际产业转移的溢出效应充满不确定性。一方面，它能释放国内生产要素，将资源从低效产业转向新兴领域，推动产业链升级，降低外部干扰影响。同时，海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的引入，可以提升研发能力和资源配置效率，增强抗风险能力。

另一方面，跨国企业在海外建厂时，往往转移国内产业链所需的产品或要素，对正常生产造成冲击。例如，上游产业转移可能减少中间品供给，加剧下游企业竞争；下游产业转移则可能缩减国内生产规模，影响上游决策。

因此，本文以跨国企业为研究对象，通过查阅上市公司年报，计算同行业产业转移比例，并结合投入产出数据，评估产业链上下游的转移情况。同时，从供需稳定性、商品质量和供需多元化三个维度衡量产业链韧性，采用熵值法构建综合指数。在此基础上，通过计量模型检验产业转移沿产业链纵向关联对韧性的影响。

我们发现，上游产业转移可以通过高质量中间品为下游企业带来规模经济，同时通过削弱下游所需中间品投入强化恶性竞争。下游产业转移虽可能改善上游环节资源配置，但对海外技术模仿可能会对上游内资企业产生明显的锁定效应，国内生产规模的萎缩会强化对上游企业自主研发的负面冲击，故预期不会产生明显的溢出效应。

计量估计结果如表1所示，前向关联对产业链韧性显著为正，说明上游产业转移主要表现为促进下游企业资源配置、形成规模经济，总体上提升下游产业链韧性。后向关联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下游产业转移主要表现为抑制上游环节自主研发动机，总体上对上游产业链韧性产生负向影响。

表1 国际产业转移对产业链韧性的基准回归结果  本文图表均为作者自制

双梯度转移：顺流与逆流的博弈

从历史上看，中国当前处于第五次全球产业转移过程中。与前四次由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单梯度产业转移不同，第五次全球产业转移突破雁阵理论分层转移和线性生产模式，改变传统单一路径依赖，出现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东南亚欠发达地区进行顺梯度转移，同时高技术产业和高度研发环节向欧美发达地区进行逆梯度转移的“双通道”转移模式，使得中国的产业转移目前面临着“中国-欧美发达国家”“中国-东南亚”的“双对冲型”竞争。

顺梯度产业转移通常将研发中心、品牌开发和运营管理等高附加值环节保留在国内，将简单加工和制造业环节转移到东南亚国家，从而释放母国沉淀生产要素，集聚有关生产要素和资源来发展国内比较优势产业，形成梯度化国际分工体系，有利于国内产业结构升级。对于逆梯度模式下产业转移，企业可以与发达国家的技术领先型企业构建跨国战略联盟和跨国并购以实现研发资源共享，通过逆向溢出对国内进行技术传递，有助于产业链主体实现技术进步。因此，跨国企业进行不同梯度产业转移将对国内产业链造成不同方向的影响，因而不同梯度类型产业转移沿国内产业链纵向关联所带来的溢出效应是否存在一定差异？

本文将转入地为发展中国家的产业转移定义为顺梯度产业转移，将转入地为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定义为逆梯度产业转移，分别探讨不同梯度产业转移沿产业链纵向关联对产业链韧性产生的异质性影响。

计量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顺梯度型产业转移对产业链韧性的前向溢出效应显著为正，后向溢出效应显著为负，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与顺梯度产业转移不同的是，逆梯度产业转移的后向溢出效应为正。

造成之一结果可能的原因是，相比于下游产业进行顺梯度产业转移对国内上游环节抑制自主创新相比，发达国家所拥有的先进生产技术作为跨国企业进行逆梯度产业转移的主要动机。逆梯度产业转移技术反馈效应有助于下游企业获得先进技术资源，并消化、吸收溢出到国内产业链环节，在一定程度带动上游企业自主研发能力，削弱下游产业转移为上游产业链所带来的不利影响。

表2 顺、逆梯度产业转移的异质性分析

产业生命周期：三类赛道的韧性密码

    根据产品生命周期理论，国内产业可划分为新兴产业、成熟产业、瓶颈产业三类。通常而言，新兴产业资源禀赋相对较弱，技术、资源和管理经验相对匮乏，在国际市场中缺乏竞争优势，溢出效应可以为新兴企业的研发带来机遇，通过产业链纵向关系传导至国内企业，推动国内产业链内部主体的升级进阶。相反，成熟产业具备一定市场势力，通过产业转移将产品拓展至发展水平更低的国家，以成本优势获取可观的交换价值，降低产业链融资风险，为研发创新提供资金支持，增强外部风险防御能力。

相对于成熟产业，瓶颈产业存在产能盈余和技术失衡的特点，边际产业转移不仅使瓶颈产业从发展中经济体转移中获得可观交换价值，而且使瓶颈产业拥有更多要素投入具有比较优势的生产环节，有利于提升瓶颈产业资源配置效率。那么，鉴于不同类别产业转移对独特性，不同产业类别的产业转移是否沿产业链纵向关联对国内产业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哪类产业转移对国内产业链所发挥的正向溢出效应更强？

本文将样本行业划分为新兴行业、成熟行业和瓶颈行业分别予以检验，计量估计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不同类别产业转移的异质性分析

研究发现，新兴产业转移的前向和后向溢出效应均显著为正，这是因为新兴产业处于成长阶段，发展潜力和生产能力还具有较大的上升空间，因此，新兴产业更能快速捕捉和利用海外研发资源，以逆向技术溢出效应迅速提升自身研发水平，通过产业链纵向关联溢出到国内相关联企业，推动国内产业链内部主体的升级进阶，提高抵御外界风险的能力，增强关联产业链韧性程度。

成熟产业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类似，即后向溢出效应显著为负，这是因为在经过新兴阶段的持续增长后，产业技术水平趋于成熟，研发力度相对放缓，各企业的生产效率相对稳定，产业转移所发挥的技术溢出效应对该产业的影响不再明显，甚至在下游产业转移过程中下游企业所发挥的技术锁定效应占据主导地位，未能对上游企业自主创新形成激励，反而形成了消极的后向溢出效应。

瓶颈与成熟产业的回归结果类似，不同的是，后向溢出效应在瓶颈产业中所发挥的负向影响更大，这是因为成熟产业面临产业过剩以及衰退的困境，生产效率的不断下降导致瓶颈产业急需技术变革，而后向溢出所发挥的技术锁定效应不利于瓶颈产业利用新技术产品的支撑来摆脱当前发展困境，进而加深下游产业转移所发挥的负向溢出效应。

韧性提升路径：三维协同策略

本研究表明，从产业链纵向关联视角出发，就前向关联而言，上游产业转移主要通过提升下游企业生产能力和决策效率，显著提升下游环节产业链韧性程度。而抑制上游企业自主研发活动、削弱创新活力在下游产业转移所发挥的后向溢出效应中占主导地位，最终对上游环节产业链韧性造成负面冲击。同时，产业转移纵向溢出效应在不同梯度转移和不同产业类别间存在差异。

面对当前因劳动力成本上升与经贸摩擦多重因素交织导致的复杂风险局面，中国亟须在全球产业布局调整中寻求新的突破，以提升国内产业链供应链的韧性和安全水平。我们建议采取以下措施：

优化国际布局、强化全链条韧性

围绕产业转移外部溢出效应优化国际产业布局调整，着眼产业链供应链全过程来提升产业链韧性。具体而言，要积极培育国内产业链，鼓励在全球价值链中向上迁移，积极利用边际产业转移效应与溢出效应所发挥的正向影响，纵横整合国内产业链相关环节，提高抵御外界风险的能力。

此外，基于产业转移后向溢出所带来的负向冲击，应通过政策支持和激励措施来鼓励国内上游企业加强自主研发和创新，降低产业转移对国内产业链造成的不利影响，为国内产业链内部主体间协调发展提供强力支撑。

分梯次推进产业国际化战略

分梯次有序推进国内产业逐渐融入国际产业布局之中，持续提升国内产业链内部主体升级进阶。从产业转移梯度角度来看，优化推进上游企业进行顺梯度产业转移，充分利用海外充裕的劳动力资源和庞大的市场规模，加快生产要素间流动，发展国内比较优势产业

因产业类型定制精准扶持措施

产业转移应具有前瞻性和灵活性，以适应不同产业类别的演变。在加强新兴产业间深度转移、鼓励新兴产业跨国发展的同时，通过加强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和技术升级等及时对瓶颈产业采取补救措施，确保产业链韧性与安全水平的全面提升。

（本文作者张兵系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杨璐系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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