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新华社报道，当地时间9月9日晚，法国总统马克龙任命现任国防部长塞巴斯蒂安·勒科尔尼接替贝鲁，担任政府总理一职。

当地时间9月8日，时任法国总理贝鲁领导的政府在国民议会举行的信任投票中获194票支持、364票反对，未能过关。9日下午，贝鲁抵达总统府爱丽舍宫，随后正式向马克龙递交辞呈。

勒科尔尼是马克龙两届政府内任命的第七位总理。此前有分析称，除了任命新总理，马克龙可能再度提前解散议会进行选举，但无论他做出何种决策，此番危机均暴露了法国的政治制度缺陷，化解政经恶性循环并非易事。

法国总统马克龙

政局动荡之时，法国民众还将举行一系列抗议或示威活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微信公号发布消息称，9月10日的“封锁法国”运动预计将严重影响全法特别是巴黎地区的公共交通和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预计全法将部署8万名警力应对可能发生的暴力活动。9月18日，包括空中交通管制员在内的部分行业也将举行罢工和示威，巴黎主要机场预计将有四分之一的航班被取消。

法国的不稳定状态也引发了对欧盟未来的担忧。分析人士指出，作为欧盟的关键引擎，如果债务危机持续，法国爆雷风险的上升将引发欧元区灾难，也可能让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可行性受到质疑。

“第五共和国”危矣？

据新华社报道，贝鲁现年74岁，是中间派政党民主运动党主席，去年12月13日出任总理，被法国舆论视为马克龙坚定的政治盟友。今年7月，贝鲁公布法国2026年预算草案，计划削减财政支出438亿欧元，以防范公共债务风险进一步加剧。这一方案引发较大争议，舆论认为难以在国民议会通过，可能引发国民议会弹劾政府。为此，贝鲁8月25日宣布寻求国民议会信任投票。

一些评论员认为，2024年马克龙提前举行议会选举，导致国民议会左、中、右三足鼎立，执政党联盟不占多数，贝鲁此时举行信任投票是“政治自杀”。

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智库研究员、上海外国语大学法国与法语国家研究中心研究员薛晟对（www.thepaper.cn）分析称，由于法国总理和总统支持率同频，贝鲁被支持率跌至低点的马克龙所拖累。“现在的民调反映出，民众认为危机由马克龙而起，不断进行人事更迭、出现党派竞争，三分之二的人认为法国已经无法治理。”

1958年，时任法国总统戴高乐建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赋予行政部门广泛的权力，通过高度集权的总统制避免政府瘫痪，旨在结束20世纪初的长期政治不稳定。几十年来，法国政坛呈现左右两派轮流执政的格局。2017年，马克龙打破这一局面，成为首位没有得到任何老牌政党正式背书就当选的总统。2022年，他成功连任，但随着选民倾向极端政党，很快失去议会多数席位，并一再援引宪法第49.3条，不经议会投票就通过立法，引发越来越多反对派议员和公众的不满。

今年9月的一项民调显示，只有15%的选民对马克龙执政有信心，相较7月下降了6个百分点。仅有14%的受访者支持贝鲁，这一比例对法国总理来说史无前例。

“总理的支持率和总统同频，民众的不满一直存在。新总理一上台可能会备受期待，但一旦无法改变现状，民众会失望。”薛晟表示，原本法国总统和总理各有分工（注：前者负责外交、国防，后者负责内政）。但在前总统萨科齐、马克龙的第一任期内，总统权力界限被模糊。一旦出现政策失误，都会归咎于总统。

如今，法国有政客呼吁进行宪法改革，建立第六共和国，但尚不清楚这将如何提高法国的治理能力。

法国总理贝鲁9月8日在巴黎国民议会发表讲话。

马克龙面临更大压力

据法国媒体报道，勒科尔尼被视作马克龙的忠实追随者。去年12月巴尼耶政府下台后，马克龙原计划任命勒科尔尼为总理，但在最后时刻改变想法任命了贝鲁。勒科尔尼属于中右翼出身、现归属于马克龙阵营。

此前有分析称，与马克龙关系密切的消息人士透露，马克龙以及支持政府的中间派和保守派都同意，解散议会不能解决政治危机，与隶属于左翼联盟的社会党达成协议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但在薛晟看来，新总理是否出自社会党，要看党内协商和党派之间协商的结果。目前各党派之间似乎难以妥协。“社会党内已有争执：第一书记福尔、议会党团主席瓦洛尔都有意出任新总理。社会党会否愿意承担左翼联盟‘叛徒’的名声？此外，执政党联盟里中右翼的共和党已公开表明不接受社会党总理。”薛晟表示。

根据法国目前的政坛格局，任何新总理都需要与马克龙的中间派建立联盟，但中间派反对左翼的许多观点，包括提高对富人的征税以填补财政漏洞。中间派还必须说服温和右翼支持少数派政府。在国民议会高度分裂的背景下，新总理还可能会面临新的不信任投票。

国民联盟、“不屈法国”等政党认为换新总理无法解决问题，呼吁马克龙尽快举行议会选举，以寻求获得自身的议会多数。“不屈法国”还要求马克龙辞职，遭到后者反对。

由于没有宪法机制迫使总统辞职，马克龙可能会面临议会内外越来越大的压力。目前，56%至69%的法国人希望提前举行议会选举。

民调显示，若提前举行议会选举，极右翼的国民联盟支持率将位列第一，左翼联盟第二，马克龙的中间派联盟第三。“极右翼支持率攀升，可能获得议会多数，中间派、左翼难以对其形成夹击之势。届时马克龙可能会陷入共治的状态，被迫任命极右翼总理。”薛晟指出。

债务每秒增加5000欧元

“你可能有权推翻政府，但你不能抹去现实。”贝鲁8日在信任投票前的演讲中明确表示，如果法国失去财政独立，将会让年轻一代受苦。

自1974年以来，法国的预算从未平衡过，公共债务与GDP之比仅好于希腊和意大利。数据显示，2024年法国赤字占GDP的5.8%，远高于欧盟3%的上限，贝鲁原本计划把财政赤字水平降至GDP的4.6%。

截至2025年第一季度末，法国公共债务与GDP之比已达114%，目前债务以每秒5000欧元的速度增长。大多数经济分析家认为，法国在未来几年将面临巨大的财务挑战，其偿债成本预计将从2020年的300亿欧元，上升至2030年的超过1000亿欧元。

《华尔街日报》指出，近年来，法国不断恶化的公共财政加剧政治分裂，这反过来又阻止了法国为解决财政混乱而做出选择。

和2010年前后经历欧债危机不得不采取紧缩政策的希腊、意大利不同，法国的财政僵局由国民议会的分裂引起，左、中、右三派有各自的财政优先事项，且权力均等。左翼政党不希望削减现有福利政策，与马克龙结盟的中间派和保守派希望在不增税的情况下增加军事开支，极右翼呼吁减少移民和减少对欧盟的支付来削减开支。

在此情况下，政府支出过大、税收收入下降导致财政紧张。超支的部分原因是新冠疫情，以及俄乌冲突引发的欧洲能源危机。自2020年以来，法国政府发放了超过2400亿欧元的特殊支出。法国审计法院称，马克龙采取“不惜一切代价”的方式保护经济。

2024年6月，欧盟委员会曾因法国新增债务和赤字过高表示过谴责，马克龙政府希望通过削减福利、增加税收，解决飙升的债务和赤字问题。

然而民调显示，相比债务控制，民众把生活成本、安全和移民看作优先事项。贝鲁提出的预算方案中，削减两个公共假期的计划也招致大量法国民众的反对。

薛晟认为，法国民众对债务危机的感受是，希望解决问题，又不希望自己利益受损。“贝鲁说战后婴儿潮一代过多，这代人认为自己做出了很大贡献，不希望利益受损。左派收富人税会导致富人流失。阶层矛盾导致法国无法解决政治、经济危机，影响政治生态、社会稳定。”薛晟表示。

“引擎”熄火，欧盟“感冒”

欧洲新闻网评论称，政治不稳定削弱了法国作为欧盟关键引擎的地位。

“鉴于法国在欧元区和欧盟中的影响力，这可能对整个欧元区产生影响，影响欧洲各伙伴之间的经济关系，进而影响法国在贸易、产业政策和竞争力、技术转型和气候变化等重大问题上的政治影响力。”欧洲政策中心政治分析师埃里克·莫里斯分析称。

薛晟表示，对欧洲来说，第二大经济体法国爆雷的风险在上升。鉴于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来自法国，法国又是欧盟“大而不能倒”的国家，否则会引发欧元区灾难，不排除欧洲调整经济纪律为法国纾困的可能。

“是的，我们应当担忧。目前欧元区并不稳定。”德国曼海姆的莱布尼茨欧洲经济研究中心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海涅曼在接受德国媒体采访时表示。不过他也指出：“并不担心未来几个月会爆发新的短期债务危机。”

海涅曼认为，市场之所以没有陷入更严重的恐慌，唯一的原因是市场寄望于欧洲央行出手购买法国国债以稳定市场，“但这种期望可能并不现实，因为欧洲央行必须谨慎行事，避免损害自身信誉。”

凯投国际宏观经济咨询公司首席欧洲经济学家安德鲁·肯宁哈姆则认为，目前存在法国危机大幅升级并引发传染效应的可能性。“毕竟法国是欧元区第二大经济体，与邻国有着密切的贸易和金融联系，同时也是欧盟的核心政治力量之一。”他说，法国若爆发危机，可能会让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可行性受到质疑。

西班牙《独立报》分析称，著名战略外交家梅特涅在19世纪时曾说：“法国一打喷嚏，欧洲就感冒。”法国目前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如果法国没有一个稳定的政府，一切将变得异常混乱，欧盟的前景也会变得不明朗。

“欧洲面临两大问题。一是俄乌冲突，法国一旦爆雷，其牵头的‘志愿联盟’（提出的政策）能否在欧洲议会通过？欧盟现在就像一盘散沙，法德丧失领导力，新兴国家能否负责？二是美欧贸易协定。法国是欧盟内态度比较强硬的国家，失去法国，欧盟会否进一步示弱，沦为美国的附庸？”薛晟分析称。

美国《华盛顿邮报》的分析则把关注视线放在了乌克兰危机上。该报评论称，法国的政治危机对美国至关重要，因为它凸显了欧洲短期内实现军事自给自足的难度。

“几十年来，欧洲国家在医疗保健、教育、失业保险和公共部门养老金方面挥霍无度，而且往往借贷严重，而国防支出却长期不足，因为它们可以在美国的安全保护伞下搭便车。但乌克兰战争敲响了警钟。”文章写道，（这）迫使欧洲大陆的领导人认真思考马克龙所说的“战略自主”，即不依赖美国自行采取行动的能力。但事实证明，要兼顾增加国防开支的雄心壮志与削减赤字和债务的目标，似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