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今，技术、伦理和信任是如何塑造新闻摄影行业的？2025年9月18日至19日，英国伦敦传媒学院举办的一场以此为主题的会议上，一些影像制作者、研究人员、图片编辑和律师共同探讨并探究了这一话题。

本报道编译自海外权威摄影网站，汇集了各行业人士结合实践案例，就“人工智能的图像伦理”“事实与真相”等时代性议题的深刻讨论。我们编译引荐此文，不仅源于新闻行业对技术革命的职业关切，更因为其所探讨的“真与伪的边界”，正是当下中国社会乃至全世界必须共同审视与回答的紧迫命题。

在伦敦传媒学院《约定线》研讨会上，摄影师朱莉娅·科切托娃展示其作品《战争是切肤之痛》

图像制作与传播技术的快速发展在多个会议中频频引发讨论，人工智能对摄影（表面上的）记录与实证能力构成了当代最显著的挑战。著名作家、策展人兼教育家弗雷德·里钦（Fred Ritchin）在专题讨论“人工智能：可见性与信任”中对AI生成图像进行了令人忧心的展示。例如，通过展示纳粹胜利庆祝活动和营养充足的集中营幸存者图像，进行个人实验来暗示菲利普·K.迪克（Philip K Dick）科幻小说中的平行现实。“我还没有看到摄影界对人工智能作出回应。”里钦警告道，他敦促图像创作者采取积极行动，比如签署道德准则、补充背景故事以及发布更多具有上下文背景的照片，“我们不能坐等机构来做正确的事。”

澳大利亚莫里斯·布莱克本（Maurice Blackburn）律师事务所首席律师詹妮弗·卡尼斯（Jennifer Kanis）提到了生成式图像的积极应用案例。《展览Ai：难民叙述》由莫里斯·布莱克本与曾被关押在澳大利亚马努斯岛、圣诞岛和瑙鲁难民营的人士共同开发，该项目描绘了暴力和忽视的场景，这些场景原本外人无法目睹；记者不被允许进入难民营，被拘留者也不被允许携带相机。这些影像来自《展览Ai：难民叙述》作品也在会议期间的一场展览中展出，展览不仅展示了演讲者的作品，还有其他更多内容。

项目《展览Ai：难民叙述》中的AI生成图像，由莫里斯·布莱克本与曾滞留在澳大利亚马努斯岛、圣诞岛及瑙鲁难民营的人士共同讨论创作。该作品于今年9月在伦敦传媒学院的展览《约定线》（Lines of engagement）中展出。

一位观众对该项目提问：“为何选择AI而非插画或其他媒介进行创作？”卡尼斯回应称，这是目击者本人的要求——她的演示中包含了这些见证人真挚的谢词。同场讨论中，律师兼伦敦传媒学院媒体伦理与法讲师安娜·斯库尔琴斯卡（Anna Skurczynska）则阐述了照片作为法庭证据必须经历的繁琐程序，同时发表对《展览Ai：难民叙述》的思考：“我认为法庭会难以应对这些图像带来的情感冲击。这会损害客观性。”斯库尔琴斯卡指出，英国法律在分析信息时运用“概率度”（degrees of probability），旨在证明“排除合理怀疑”而非确立百分之百的确定性。她通过展示与查理·柯克枪击案相关的图像，向听众阐释从图像到认知的艰难历程——以及人们通常会对图像所呈现的世界做出多少假设。“我讨论的是事实而非真相，真相只是理想化的追求目标。”她说道。

“概率度”的概念在其他讨论中再次出现，“打动观众的故事叙述”与“构建令人信服的案例”之间的差异同样被反复探讨。基亚娜·哈耶里（Kiana Hayeri）曾凭借记录阿富汗女性生活的摄影项目获得2024年卡米尼亚克新闻摄影奖，该项目与研究阿富汗人权近十年的律师梅丽莎·科内特（Melissa Cornet）共同完成。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哈耶里多数作品属纪实性质，但她与科内特还指导了一群阿富汗年轻女性进行场景摆拍，通过这种特殊合作来具象化她们的希望与梦想。

阿富汗喀布尔，2024年2月6日，塑料布覆盖的假人模特。© 基亚娜·哈耶里/卡米尼亚克基金会

朱莉娅·科切托娃（Julia Kochetova）以极其个人化的视角讲述了乌克兰战争，同时反驳了统计数据和传统战争摄影，她主张采用更具沉浸感的方式。“战争是一种沉浸式的经历，你需要去感受；仅仅新闻报道已经不够了。”她随后又补充道，“光是看作品是不够的，如果你看到一张图片，你随时可以把目光移开。你真正需要的是去看、去听、去闻、去触摸；你需要感受才能记住。”耶尔·卢阿尔·阿瓦特（Yiel Lual Awat）和萨哈特·齐亚·希罗（Sahat Zia Hero），他们在创立的《罗兴亚摄影师杂志》（Rohingyatographer Magazine）也提倡在汇报中融入内部视角，强调他们在肯尼亚和孟加拉国难民营的生活经历的重要性。

2022年2月25日，顿涅茨克地区克拉马托尔斯克的自拍照。选自《战争是个人的》系列作品 © 朱莉娅·科切托娃

我拍下了Zaudha望着家园废墟哭泣的照片。大火熄灭后她才敢回来，但浓烟与热浪让她不敢下山寻找曾经的家。她放声哭喊：“我们的生活全被烧毁了！”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表达我的悲痛。她曾是我的邻居，我家就在她家旁边——如今也化为了灰烬。我们的家园只剩浓烟尚未散尽。——40岁的 Zaudha 和许多罗兴亚人一样，将永远记得2021年3月22日——这一天难民营地燃起了冲天大火。火焰从四面八方猝不及防地袭来，如风暴般席卷而过，所经之处尽成焦土。这场大火吞噬了五万人的家园，更夺走了许多鲜活的生命。2021年 © 萨哈特·齐亚·希罗 / 《罗兴亚摄影师》

《纽约时报》国际新闻部的图片编辑莎拉·埃金杰（Sarah Eckinger）提到了“注意力经济”，意识到社交媒体用户会被（看似）真实的第一人称叙事所吸引，《纽约时报》一直在鼓励其摄影师将自己纳入拍摄画面中，她引用了3月25日发布的由萨赫尔·阿尔戈拉（Saher Alghorra）所作的报道。报道开头写道：“我是一名来自加沙的摄影师，一直在记录以色列与哈马斯停火后的场景。我所在城市的许多建筑都被摧毁了。”埃金杰还展示了一则让拍摄者出镜的报道，称这是作为故事讲述者的摄影师角色转变的一部分。《纽约时报》正在努力“稍微打破那第四面墙”。

“战地上的摄影记者”。由伦敦传媒学院摄影项目主任丹尼尔·亚历山大（Daniel Alexander）通过Midjourney创作生成

路透社全球视觉新闻总编辑乔·韦伯斯特（Jo Webster）深入解析了该机构的工作，包括路透社摄影记者汉娜·麦凯（Hannah Mackay）以第一视角账号讲述的拍摄经历。韦伯斯特同时强调了事实核查与独立性的重要意义，指出媒体的职责是“成为现实的透镜”。她在演讲中披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路透社在发现凯特王妃与子女合影存在数字修改痕迹后，撤回了这张已被广泛传播的照片。该图片由肯辛顿宫发布，她表示，此后路透社加强了对第三方素材的审核程序。

韦伯斯特补充说，路透社绝不会制作或发布由AI生成的图像，但他表示该机构已在日常工作中使用AI技术，例如采访转录和关键词标注。他们也曾尝试用AI进行人物识别，尽管他们“对面部识别技术仍不满意”。一位听众询问路透社是否因此可能识别出任何人。韦伯斯特称该技术已与知名人士进行过测试，其演讲着重强调了该技术在“问责权力”方面的作用。但考虑到路透社在165个国家拥有约2600名记者，这项技术与全球网络结合所蕴含的潜在力量令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