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不正常的人或理性的古怪之人被认为是女巫或魔鬼的门徒一样,那些显然失去知觉的人也被认为受他们体内的恶魔所控制。无论是女巫还是癫狂的人,都被认为受到了地狱力量的支配,但前者被认为是魔鬼的自愿代理人,而后者则是不自觉的受害者,他们都被认为着了魔。
古埃及通过萨图恩神庙、古希腊通过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古罗马通过异教徒的法律来人性化地治疗精神病人,即使没有现代科学的帮助,至少也要依靠我们今天所采用的同样广泛的原则。
中世纪用放血来治疗精神疾病
在东方土地温暖的阳光下,人们的生活是在户外度过的。正如我们在《圣经》和旅行书籍中读到的那样,那些疯癫之人可能生活在墓地里。他可能会在月光下清净的柏树林中游荡,或是躺在午后热浪翻涌的棕榈树荫下。他过着独居生活,就像被孤立的人一样,由于他与亲人不确定的关系,但是他至少生活在户外和阳光下。由于被认为是在上帝的监护下,他得到了相当特殊的许可。但是那些让疯子们陷入麻烦的行为常常会激起报复的本能,并给他们带来迅速而沉重的惩罚。
在欧洲大陆和英格兰,不太危险的疯癫者如“乞丐和流浪者是被允许在乡村游荡提供娱乐和被嘲弄的”。我们从莎士比亚的作品中窥见——
可怜的汤姆受控于令人厌恶的恶魔,后者发怒时会让他内心暴动,导致他会吃游泳的青蛙、蟾蜍、蝌蚪、墙上的蜥蜴和水里的娃娃鱼,他还会吃牛屎做的饼,吃鼠类和流浪狗,喝泥潭中的绿水;他被鞭打,从一件事鞭打到另一件事,被像牲畜一样对待,被惩罚,被监禁。
古代俄罗斯用木棍殴打精神病人
当时这样的受难者如此之多,毫无疑问,他们中的一些人,不顾残酷的法律,会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自杀冲动,这种冲动在疯子中很常见。因此,在大自然的仁慈下,许多最痛苦的人一定已经被从他们没有参与的人类世界中带走了。
但如果说那些愚蠢的穷人是被允许四处游荡的,富裕阶层的那些人将不会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家庭会因此而感到羞愧且以之为耻,他们被藏在阁楼和地窖里,或是被单独囚禁起来,又或是被锁在棚屋甚至屋外——被绑在周边的任何地方。
中世纪精神病人被捆绑囚禁
那里确实有治疗精神病人的药,其中一些药可能被加到了女巫的坩埚里。其中不太令人恶心的是狼和狮子的鲜肉,正因为我们的萨克森祖先善于药剂学,我们发现了丁香、林地鼠尾草以及药用芍药。还有曼德拉草,围绕着这些药草,有许多故事是根据它和人类的相似之处编出来的。他们说:
对于无知,也就是说,对于恶魔的疾病或恶魔的附身,从身体中取出同样的麦草曼德拉草,按三便士的重量,放在温水中喝,只要他觉得方便就行;他很快就会痊愈的。
毫无疑问,在所有文明中,最严重的精神错乱者将不得不去社区接受护理。早期的基督徒在他们的教堂里照顾他们,在教堂里他们属于特殊的部分,他们在那里得到食物,“他们住在教堂,那里似乎就是他们的主要居所”。
在修道院里,僧侣在某种程度上照顾他们。但是无论他们会使用什么样的药物还是其他治疗方法,那个时候关于精神失常的主要看法是被恶魔附身了。治疗的目标就是驱赶恶魔,为了完成目标他们似乎已经求助了各种不协调的“疗法”,这些疗法既是超自然的也是物理性的。
中世纪的驱魔仪式
最强大的精神武器往往都是驱魔术,这是所有宗教的原始艺术,在早期的基督徒也实行驱魔。在第三个世纪,驱魔人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秩序。我们读到:
当一个驱魔人被任命,他将立马从主教那里收到一本有关驱魔方式的书。这些形式是特定的段落,加上以基督之名的恳求,命令不洁的灵魂离开被附身的人。
这些习俗持续了几个世纪,形成了无数关于中世纪圣人和教师的传说和故事的主题。尽管这样的行为似乎已经中止了,但关于驱魔术的古老意识并没有消亡。我们阅读之时必须注意到这一点。比如说:
牧师祛除了水和盐,因此而从撒旦的权力中退出,自堕落以来,撒旦已经腐化甚至是滥用了无生命的东西。但是,除了教会所使用的这些神秘的和精神的武器之外,还有一些更具有肉体性质的武器。
晚上,病人们被绑在令人敬畏的十字架上,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就被治愈了。
在各种教堂里,他们都被绑在石头上,或被浸入圣井里——这一习俗从康沃尔时代持续到现代。他们被当作朝圣者送到圣殿,在一些圣殿中他们会接受常规的治疗,音乐通常是一种重要的手段。教堂还可能提供一些更极端的疗法,这些疗法与其说是依靠圣人的力量,不如说是依靠魔鬼的人性弱点。
像这样,在草药配方和所有被鼓吹为精神错乱的、难以形容的肮脏混合物中,我们发现了下面这个处方,它的效果绝不是想象出来的:
万一有人疯了,就取一块猪皮或海豚皮,做成鞭子,用鞭子抽打那人,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阿门。
据说,在一座修道院中,由僧侣控制的疯癫者每天会遭受10鞭子击打。
鞭笞精神错乱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迷信地认为,鞭笞是为了驱逐魔鬼,甚至是为了吓跑疾病;从治疗上看,因为痛感和击打通常会遏制病人的疯癫,尽管这仅仅是暂时的;直觉上讲,作为一种对其管理者情绪的缓解。在驱魔被摒弃很久之后,我们还会再遇到这些治疗性的、残酷的鞭笞,尽管它曾在基督教世界流行了1600多年。要理解它,我们必须将视角转向野蛮人。
原始人类就像孩子,会将任何事拟人化。疾病似乎是一类个体——就像欺骗性的梦中宙斯送来了阿伽门农——一种“东西”,“以一种看不见的形式被抽出来,在火中燃烧或扔进水里”。
这是一个无形的敌人,然而,人性的局限使它在前进的道路上被荆棘阻挡。如果所有形式的物理性疾病都被视为生物或是从个人心魔发出的,那么像精神错乱这样可怕而神秘的痛苦,就更会被认为是魔鬼的存在和直接的手段了。
对于原始人类的思想而言,所有种类的恶魔都离人类很近,可以非常生动地感知且十分的真实,非常常见,这在现代意义上被认为有精神的存在。它们被认为是鲜活和可移动的。因此在野蛮人中,“死者的灵魂被认为是容易受到打击,伤害,且像其他生物一样容易被驱使的”,恶魔会被驱逐出房子,被吓走逃到森林中或是其他黑暗之处。
中世纪教士持棍殴打魔鬼
中世纪深重的迷信思想不外乎这些。在主流的想象中,甚至是最大的反对者或者说控诉者——撒旦——他被弥尔顿恢复了恶灵的角色,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生物、可怜的恶魔。
“他”就像哑剧里的警察一样,总是被智胜,然后被最肤浅的含糊话糊弄。他打了一个人,但是被打败且征服了。他拿石头瞄准邓斯坦,但没打中,当邓斯坦用钳子抓住他的鼻子时,他的吼叫方圆三英里都能听到。当他被圣水洒到的时候发出号叫,然后路德把墨水瓶朝他的头扔去。这个像人一样的怪物当然会感到痛苦,当它以人形住在人身中时,它应该也能感受到受难者的痛苦。
恶魔(或者说是他的代表者)可能会从男性或女性身上被驱逐出去,会被下令脱离被入侵身体的每个部分。人们认为,当被附身的人蜷缩在盐水或是被鞭笞的时候,恶魔会痛苦地扭动。诅咒和鞭刑注定要落到它们身上,直至最后,经过了不可忍受的折磨后,它们从最近的洞口逃离了被附体者的身体。
这种残忍而野蛮的驱逐“恶魔”的方式已经持续了很久,在一些乡下人的心中,这种信仰可能还没有消亡。霍桑描写了17世纪的清教徒,他写到狱警“的确,她就想被鬼附体了一样,我几乎没办法用鞭子把撒旦从她身上赶出去”。但也有很多时候驱魔失败,即便是鞭笞也无济于事。然后,疯癫者就必须被绑起来,遭受一系列的治疗——说它是某种虐待应该更接近于事实。无疑,他们总是致力于让更棘手的病人镇静下来,如果不能让他们回到理性,至少也让他们变得有序。安德鲁·布尔德在其《健康的管理》中写道:
我的确注意到了每个疯狂的、狂热的人或是恶魔,被困在一些封闭的房子或房间里,那里几乎没有光,里面有一个让疯子都害怕的守护者。
我们在莎士比亚的写作中注意到同样的观点:
我们会将他置于一间黑房子里,然后绑起来。
这是对疯子最直接的观点,亲戚、僧侣和看守者将其以各种方式关在任何地方。正如我们所知,很多人被当作女巫或是犯罪者处置了,他们会被置于门房和监狱中。
在那里,他们可能会为其他囚犯提供可怕的消遣。在那里,有时候还有人给他们下药,让他们不再胡言乱语。在那里,有时候他们会被送去医院,只因有热病和意外事故发生。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口的扩散、乡镇的发展,人们发现旧时的精神病院不够用了。
疯癫者的数量在增长,整个乡村都被填满了,一切都封闭起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鞭笞已经变得无效了,除了修道院、监狱和医院,没有其他可用的公共场所。1247年,主教盖特建立了贝特莱姆的圣·玛丽修道院,疯癫者在这里生活并得到照料,至少从1403年开始是这样的。
中世纪修道院收容和治疗病人
无疑,也有其他的地方用于疯癫者的庇护所,比如说,托尔建立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据说,在那里,“他们照料那些状态较好的疯癫者”。但是,不到18世纪中叶,那些阴森森的圆形建筑就开始建立起来,只为拘禁这些疯癫者。
康诺利博士说:
它们是监狱,但却是最糟糕的监狱。墙上的小洞,没有玻璃,或是上釉的或是没有釉,有着坚固的铁栏把守,狭窄的走廊,黑暗的牢房,荒凉的庭院,没有树木,没有灌木,没有花,也没有草。
独居或是陪伴是如此的不分青红皂白,以至于是比隔离更糟糕的;手持鞭子的可怕侍从……可以残忍且随心所欲地给人们带上镣铐、执行鞭笞;肮脏、半饥饿、绞杀和逍遥法外的杀人犯——在整个欧洲这都是这类建筑的特点。
那些被称为理论性疗法的治疗已经足够糟糕了,那些不能被治愈的人只能被克制住。布尔哈夫和卡伦的研究也承认了这一点,后者就曾写道:
恐惧是一种削弱兴奋的激情,因此可以与过度的恐惧相对立,尤其是与疯子的愤怒和暴躁的兴奋相对立。这些比所预料的更容易受到恐惧的影响,在我看来这通常很有用。
人们希望“对他们产生某种敬畏”,他宣称“有时甚至需要鞭打和打击来获取它”。这就是已经提及过的治疗性鞭笞。
中世纪的放血疗法
电击、恐惧、暴热、流血、净化、使用链条以及所有束缚捆绑的方式——这些都是使用过的方式并被载入教科书来治疗精神错乱之人。在1765年的《绅士》杂志中,我们了解到,在私人精神病院——
在没有任何官方授权的情况下,人们被强行带到这些房子里,很快被一群经过野蛮训练且没有人性的恶棍抓住,赤裸着接受鞭笞,并被送进黑屋子。
那个时代的医生是如此无知,以至于对待精神错乱者的残酷暴行甚至施加到了国王身上。18世纪的实例被马西先生记载下来:
精神疾病在当时是一门很难理解的技术分支,对于疯癫者的特殊治疗在医学的蛮荒时代是值得称赞的。不幸的病人(英王乔治三世)——对于他来说最糟糕的天国造访已经降临——已经不再被作为人类治疗。他的身体很快被包裹进一个机器里,没有任何活动的自由。有的时候他被捆绑在木桩上。他遭到频繁的暴打和饥饿,至少说他被恐吓和暴力的语言控制住了。
像大多数的疯癫者一样,他无疑是十分恼怒的;有一次他不停歇地说了18个小时。但是他所有的苦恼都因被虐待加剧了;他们将他丢下,由一名德国的仆人捶打,第一批医生甚至不让他见自己的孩子,可怜的老人对此抱怨说“非常严重”。
这就是正统疗法在国土最高权力者身上的应用。但是,最糟糕的行为是发生在厚墙背后的。比奇在他的私人出版物上说:
神智健全之人,经常被囚禁于这些精神病院中,因为人们经常自己利用这些设施来摆脱一个棘手的亲戚或是为了某些利己的目的。
真正的疯狂又是什么呢?——易怒的,暴力的,无理的,无助的,通常来说是对身体支配思想的功能没有什么控制力的。我们可以想象,当他们被无知的修炼者和野蛮的随从掌控时,他们的状态会是什么样子,锁链和约束工具既方便又准备妥当。他们与所有亲友隔绝,在疮痍下蠕动,在排泄物中腐烂。有时——主要是在安息日的休息和聚会之后——他们可能会被带到一个院子里,在极寒的天气中被置于桶中擦拭浸泡。
起居室和病房的情况常常是这样的,来访者一进入就会感到身体不适。但在那些私人监狱里,这种情况很少见。墙后从不欢迎陌生人,在约克精神病院——1777年这里曾是一场特殊瘟疫的爆发地并因此被烧毁。
据说,为避免公开披露,这所精神病院可能吊死了它的看守者们。这发生在1814—1813年推行的一条规定之后——
在没有医生签字的特殊指令时,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病人。
官方访问者通常来时都是没有伤害性的。约克最差的房间还没有向他们展示。因为大多数的小型精神病院根本就没有那种房间。
18世纪期间或者至迟到19世纪,甚至是更大一些的公共精神病院也都是可怕残忍和疏于看管的建筑。可怜的病人们躺在牢房的稻草上,或是躺在他们被绑着的木架子上。很多人都是赤裸着身体,或是只盖了一张毯子。在病房中,他们的手腕或是脚踝常常被链子束缚在墙上,有时候可能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
贝特莱姆的一名病人,是一名凶悍有力的男子,名叫诺里斯,在与一名醉酒的看守者吵架之后,他的胳膊肩膀被卡进由纽盖特监狱得来的一个铁框中。
这个装置还有一根环绕他脖子的长12英寸的铁链,他床头的墙上竖着一根铁棒,铁棒上附有一个环。他的右腿被固定在他躺着的架子上,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病人可以在铁环和短铁链所允许的范围内上下活动,但是他的一只脚不能离开墙壁,只能仰卧着休息。
康诺利博士说:
在这种束缚之下,他已经活了12年。据说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的谈话都是理智的。终于等到解脱了,但他却仅仅活了一年左右。令人痛惜的是,这种长期持续的惩罚得到了医院所有主管部门的认可。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有力地说明,经常目睹残酷的强大后果,以及当人们被允许行使不负责的权力时,内心所经历的过程。
医务人员的工资很低,而且也相应地不受重视。在我们正在讨论的年代——也就是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精神病院的医生的工资每年只有100英镑。
被捆绑起来的精神病人
然而,他维持一个私营精神病院,有时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离开公共机构。其中一名外科医生被描述为“几近疯癫,经常是喝醉的状态”,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那里待了10年。
医生们如此不受重视且麻木不仁——当时也没有牧师——毫不奇怪,那些不幸的病人完全落入了其看守者和身边随从的控制中,而这些人大多是十分粗鲁的,他们被那些精神错乱的囚犯的令人恼怒的行为弄得不耐烦,变得野蛮残暴。本能和报复性的攻击,袭击甚至可能是谋杀,包括那些已经提到的痛苦和无限的控制束缚,都是非常普遍的。
(本文摘自乔治·伯纳姆·艾夫斯著《中世纪的刑罚:罪犯·女巫·疯子》,王潇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25年5月。经授权发布,原文注释从略,现标题为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