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年近七十的克劳德·莫奈陷入创作低谷：他亲手毁掉了多幅《睡莲》，并取消了原定秋季的巴黎个展。正是在这段“失败”的间隙，妻子爱丽丝·霍舍德坚持拉着他去了威尼斯——短短两个月，城市的光、水与倒影，不仅让他完成37幅油彩初稿，更意外地重启了晚年时期的艺术篇章。

2025年10月11日，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联合旧金山美术馆推出“莫奈与威尼斯”大展，以100余件作品、沉浸式音景与罕见手稿，首次完整呈现这段被忽视却关键的“疗愈之旅”。此次展览也是纽约25年来规模最大的莫奈专题展。

展览现场 本文图片来源：布鲁克林博物馆

威尼斯如何拯救晚年莫奈

此次展览展出100件艺术作品、书籍和纪念品，其中包括19幅莫奈描绘威尼斯的画作。

威尼斯之旅的背景是莫奈正陷入严重的创作危机。1908年，这位三十年前曾改写法国艺术史的革命画家，竟无法让自己最新的一批《睡莲》达到满意程度。他的经纪人保罗·杜朗-吕埃尔看出了新作的问题，莫奈只得推迟并最终取消了巴黎画廊的个展，甚至一度搁置了整个《睡莲》系列。

《总督宫》（Palazzo Ducale），莫奈，1908年

《孔塔里尼宫》（The Palazzo Contarini），莫奈，1908年

然而到1909年，莫奈竟奇迹般“复活”。威尼斯的经历令他重获活力，他带着焕然一新的自信与技巧重返《睡莲》，完成了晚年最重要的一次突破。

这趟威尼斯之行，起初被莫奈视为没有新意，是在妻子爱丽丝的坚持下成行的。夫妇俩受玛丽·亨特男爵夫人邀请，下榻巴尔巴罗宫；宫主丹尼尔与阿里安娜·柯蒂斯夫妇也出现在约翰·辛格·萨金特的画中，该画亦在本次展览亮相。

三幅最著名的印象派风格作品

展览通过多感官元素吸引观众，包括由布鲁克林博物馆驻馆作曲家奈尔斯·路德（Niles Luther）创作的、灵感来自莫奈威尼斯画作的原创交响乐曲。路德在声明中表示：“这部作品融合了意大利、法国和美国的传统，映照出莫奈笔下那闪烁、渐隐的威尼斯，将笔触转化为环绕听众的、充满光与渴望的生动声音。在为此次展览创作音乐时，我把这些画作视为莫奈所称的‘纪念品’——蕴含着美与哀愁的记忆。”

策展人丽莎·斯莫尔与梅丽莎·伯顿以100件作品构成全景回顾，核心便是莫奈的威尼斯组画，辅以卡纳莱托的“维都塔”城市景、透纳的运河图等，为观众建立理解莫奈革新视角的坐标。

莫奈在信里写道：“威尼斯美得令人绝望，可我又忍不住去画。”正是这种“绝望”逼出了全新的手法：放弃清晰轮廓，让石墙、水面与天空在颤动的笔触里彼此渗透。

《威尼斯大运河》（The Grand Canal, Venice），莫奈，1908年

《威尼斯达里奥宫》（Venice, Palazzo Dario），莫奈，1908年

《圣乔治马焦雷岛》（San Giorgio Maggiore），莫奈，1908年

展览中展出了他三幅最著名的印象派风格作品：描绘威尼斯达里奥宫（Palazzo Dario）、圣乔治马焦雷岛（San Giorgio Maggiore）和总督宫（Palazzo Ducale）的画作。

此次展览由旧金山美术馆与布鲁克林博物馆联合策划，由布鲁克林博物馆欧洲艺术部高级策展人丽莎·斯莫尔（Lisa Small）联合策展。她表示：“莫奈认为这座潟湖城市是捕捉色彩与空气中转瞬即逝、相互交织效果的理想之地，这正是他激进风格的核心。能够将这么多莫奈描绘威尼斯的璀璨画作汇聚一堂，包括布鲁克林馆藏的《总督宫》，实在令人激动。”

“两小时规则”与气象日记

莫奈有意对抗既定传统：当时流传的照片把威尼斯定格成静态的宁静，卡纳莱托的细节更近乎照片；而莫奈的威尼斯却充满涌动与能量——画面故意模糊、晕化，把实践进一步推向抽象。

不同于早期对鲁昂大教堂“分时段”连作，威尼斯时期莫奈给自己定下“每天同一两小时”的纪律。他在每天固定时段描绘同一主题，而非像此前鲁昂大教堂或干草垛那样分时段反复捕捉光影。此法让画面气象变幻的层次细腻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在从圣乔治马焦雷岛眺望总督宫的多幅帆布上，堤岸由灰蓝渐变为淤紫，宫殿随天气与光质在清晰与隐没间游走。

《睡莲》（Water Lilies），莫奈，1914-1917年

威尼斯经验深刻反哺了莫奈的晚期巨制。威尼斯之行后的《睡莲》，如展出来自旧金山美术馆的一幅约1914-17年力作，睡莲被表现为粉红与暗红未调匀的旋涡，半透明的青绿莲叶似乎同时漂浮于水面的上下。

展厅地毯、灯光与香氛随乐曲强度变换，观众仿佛置身荡漾的贡多拉。尽管这类“多感官”设计曾引来“过度娱乐化”批评，策展人丽莎·斯莫尔坚持认为：“莫奈本人就追求通感——他常对朋友说他能‘听见’颜色。”

与画家“对话”：从卡纳莱托到透纳

除了莫奈的威尼斯画作，展览还展出了十余幅他职业生涯中创作的、展现其对水与倒影长期迷恋的其他作品，包括两幅来自其著名《睡莲》系列的作品。展览还展出了受威尼斯启发的其他艺术家作品，如卡纳莱托、约翰·辛格·萨金特、J.M.W. 特纳和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的画作。

《里瓦宫》（La Riva），约翰·辛格·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约1903-1904年

《安康圣母圣殿》（Santa Maria della Salute），约翰·辛格·萨金特，1904年

《威尼斯大运河向东眺望，安康圣母圣殿》，卡纳莱托（Canaletto），1749-1750年

展览特意把卡纳莱托精确到砖缝的“大运河”与莫奈模糊到几乎抽象的“大运河口”并置；透纳的金色日落也对面悬挂着莫奈粉紫黎明。这种“竞技场”式布局凸显莫奈的反叛：他不再记录城市，而是记录“城市在视网膜上留下的余像”。

终章的威尼斯专室铺设蓝色地毯，配以奈尔斯·路德新谱的交响乐章。然而展览最想证明的是：威尼斯系列的最大价值，不在这些画面本身，而在它们为莫奈后来、如今填满现代艺术博物馆整间展厅的巨幅《睡莲》打通了一条道路。

展览现场的《睡莲》，绘制于1914-1917年。

展览还展出了威尼斯的旅行指南和明信片。此外，还有莫奈的妻子爱丽丝写给女儿的信件，其中一封标注了他们在威尼斯旅行期间的住宿地点。

展览将持续至2026年2月1日，随后移师旧金山美术馆。展览揭示了一个简单却常被遗忘的道理：艺术家真正的突破，往往藏在被忽略的转角，而威尼斯，用莫奈自己的话说，“抓住了我，再也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