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希文明互鉴中心主办的第二届全球文明互鉴论坛于2025年6月25日在重庆北碚西南大学开幕，吸引了来自全球五大洲二十多个国家的六十余位专家学者参会。本次论坛主题为“古典智慧与全球南方”，设立“从全球南方阅读柏拉图”“从全球研究当代希腊”“文明互鉴下的中欧关系”三个平行论坛，旨在从中希两大古老文明中寻求化解当代世界问题的智慧，为全球学者交流对话搭建平台，尤其关注倾听来自南方国家学者的声音。

来自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历史学院高级讲师娜塔莉·图尔吉娜（Natalia Turygina）参与论坛，发言题目为《俄罗斯的现代希腊研究》。

娜塔莉·图尔吉娜（Natalia Turygina）

我今天的演讲主题是俄罗斯的现代希腊研究状况。首先，请允许我明确研究的主题：什么是现代希腊？

即使只是作为一个现代国家的名字，“希腊”也会首先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的遗产。毫无疑问，古希腊文明和古希腊文化是地中海文明和中东文明，甚至整个欧洲文明的基础。

然而，从政治史的角度上，学者们认为应该从政治实体的主权概念出发对主权国家进行研究。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希腊是在19世纪民族解放运动之后成长起来的一个新的国家实体，它主要诉诸拜占庭遗产，形成了泛希腊主义的概念，坚持将所有希腊人统一为一个以君士坦丁堡为首都的国家。这就是所谓的“伟大理想”。

根据这个前提，我们接下来讨论的是1821年希腊独立战争至今的现代希腊。19世纪该地区民族独立的成果以及新国家边界的确定直接取决于大国的立场，其中主要包括欧洲协调体系的几大参与者——英国、哈布斯堡帝国、法国、普鲁士（未来的德国），还有俄罗斯帝国。自18世纪末以来，根据与奥斯曼帝国签订的《库丘克—凯纳吉尔和平条约》，俄罗斯正式成为奥斯曼帝国境内所有东正教信徒的保护者。因为官方文件和与俄罗斯帝国国家当局代表的通信都存放在位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档案馆——俄罗斯国家历史档案馆、圣彼得堡中央国家历史档案馆、俄罗斯联邦国家档案馆、俄罗斯帝国外交事务档案馆、俄罗斯国家古代法令档案馆、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手稿部和俄罗斯科学院图书馆，所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成为俄罗斯近现代希腊史研究的主要中心也就不足为奇了。莫斯科国立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俄罗斯科学院斯拉夫研究所，还有俄罗斯科学院圣彼得堡历史研究所是其主要的研究阵地。

此外，根据 “历史就是历史学家研究的对象”这一原则，让我们来看看俄罗斯现代希腊研究的主要研究方向。在莫斯科国立大学的学者中，我想特别提到塔季扬娜·尼基京娜（Tatyana Nikitina），她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功勋教师，堪称莫斯科国立大学历史系现当代史教研室希腊地区研究的奠基人。她的主要研究领域是20世纪的俄希关系，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的希腊国内政治生活开始，到希腊极权主义政权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1940-1944 年）和 1946-1949年内战期间的希腊局势、1950-1970年代的塞浦路斯问题以及苏希交往史。

另一位希腊现代史领域的杰出学者是她的同事奥尔加·彼得鲁尼娜（Olga Petrunina）。她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包括：18-20世纪希腊的民族国家构建、东正教在希腊国家建设中的作用、现代希腊的记忆研究、巴尔干地区的国际关系（主要侧重于希腊的国家利益）、20世纪战争期间的希腊社会。她的主要著作是《十八至二十世纪的希腊民族与国家政治发展论文集》（The Greek nation and the state in the XVIII–XX centuries. Essays on political development），2010年在莫斯科出版。如果我们谈论的是希腊的国家建构，那么就应该对作者关注的重点进行评论。首先，她研究了希腊民族独立的思想准备，并试图回答以下问题：在此期间，希腊人，尤其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希腊人的政治意识是否发生了变化？教会的地位如何，宗教意识是否发生了变化？在这一时期是否可以谈论新话语的出现和新文化范式的形成？希腊知识分子和政治精英是如何想象他们未来的国家的：是复兴拜占庭帝国还是西欧模式的民族国家？

然后，彼得鲁尼娜谈到了希腊国家独立后的第一个十年，并考察了这一时期的希腊政治制度。应该指出的是，希腊独立国家出现在希腊启蒙运动时期（18世纪中叶至1821年），希腊启蒙运动促进了希腊人民族意识的增强，并为形成以民族为中心的话语准备了必要的工具。启蒙运动促进了希腊人精神上的世俗化，以新的民族身份取代了奥斯曼帝国东正教居民的传统宗教身份。έθνος（民族）和Έλληνες（希腊裔）这两个词丰富了启蒙时期的政治词汇，而在此之前，这两个词一直与异教传统联系在一起。希腊启蒙运动提出了希腊民族身份的概念，并制定了其主要标准：γλώσσα（希腊语）、θρησκεία（东正教）和παιδεία（教育）。

这三种工具成为产生新的种族中心主义话语而非传统的宗教话语的主要工具。种族中心主义话语构成了希腊国家意识形态的基础，后来又成为外交政策理论的基础。这种“大希腊”思想的出发点是希腊民族在上一个时代的衰落。这种衰落具体从何时开始并没有达成共识。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被一致认为是衰落时期，但一些作者也将拜占庭时期甚至罗马时期（公元前146年起）纳入衰落时期。因此，希腊民族必须完成民族复兴的任务。政治复兴意味着建立一个独立的强大国家，这一国家应当包括所有希腊人和所有被认为曾经属于希腊的土地。文化复兴则要求净化希腊民族文化中的一切外来因素，使其重新回到欧洲的领先地位。最后，宗教复兴意味着建立一个独立的教会。作为希腊民族复兴的理念，这种“伟大理想”深受当时的希腊人的欢迎。它构成了当时希腊外交政策理论的基础。这一理论只集中于希腊民族复兴的一个方面，即以奥斯曼帝国为代价扩大希腊国家的领土。虽然希腊政治领导人采用了欧洲的世界观，因此将拜占庭视为希腊历史上的黑暗时期，但实际上他们希望在前拜占庭的疆域内重建一个基督教希腊帝国。对外扩张是希腊外交政策的主流，直到1922年的全国性灾难发生。当时希腊人不得不适应新的地缘政治局势。新的形势提出了民族和国家利益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还有一些更为普遍的问题尚未得到明确的答案，诸如：民族意识形态的出现和民族国家的形成哪个更重要？民族意识形态在现代社会中拥有怎样的建设性和破坏性潜力？

研究现代希腊的下一个中心是俄罗斯科学院斯拉夫研究所及其现代东南欧斯拉夫民族史系，代表人物有奥尔加·索科洛夫斯卡娅（Olga Sokolovskaya）、安娜·亚历山德罗娃（Anna Alexandrova）和安娜·卢博茨卡娅（Anna Lubotskaya）。索科洛夫斯卡娅的主要著作是关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与希腊关系的。她感兴趣的研究方向涵盖俄罗斯帝国在现代希腊国家形成过程中的作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和期间的俄希关系，包括俄罗斯在克里特岛媾和运动中的援助，以及俄罗斯外交对 “大希腊理念 ”的看法。她还研究了俄罗斯与希腊的王朝关系及其对国际关系史的意义、希腊在黑海和亚速海沿岸殖民地的历史等。安娜·亚历山德罗娃（Anna Alexandrova）对希腊当代历史进行了调查，并研究了2010年代希腊的金融和经济危机（以及危机期间对1821年革命的呼吁）、希腊现代政治和社会经济发展问题及其与欧盟的关系。在这些研究项目中，俄罗斯科学院斯拉夫研究所与希腊文化中心和希腊—俄罗斯历史研究中心展开了积极合作（Κέντρο Ελληνο-Ρωσικών Ιστορικών Ερευνών）。

至于圣彼得堡的研究机构，我应该提及俄罗斯科学院圣彼得堡研究所通史部主要科研人员洛拉·格德（Lora Gerd）的研究。她也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语言学系副教授和圣彼得堡神学院讲师。她的研究兴趣包括拜占庭历史、希腊古文字学、教会法、拜占庭研究史、现代俄罗斯拜占庭遗产史、俄罗斯在基督教东方的外交政策以及19世纪和20世纪初东地中海地区的教派政治和民族主义问题。她还研究了同一时期末期俄罗斯东正教会与君士坦丁堡宗主教之间的关系。

还有一个研究现代希腊的机构值得一提，那就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设有巴尔干研究中心，由叶夫根尼·科洛斯科夫（Evgenii Koloskov）领导。他毕业于我在这里代表的斯拉夫和巴尔干国家历史系，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完成了博士论文答辩，斯拉夫研究所所长康斯坦丁·尼基福罗夫（Konstantin Nikiforov）是他的博士生导师。叶夫根尼-科洛斯科夫现在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副教授。他的例子生动地证明了我在简短发言中提到的科研机构之间的密切合作。他的研究方向包括马其顿和前南斯拉夫历史、马其顿建国过程中的外交政治问题（1999-2001年）、关于马其顿国名的马其顿-希腊政治，以及整个巴尔干地区的马其顿问题。

总结我们对俄罗斯现代希腊研究的短暂考察，我们可以指出其主要方向和问题：第一，从1821年革命至今各个时期国际关系体系中的希腊，包括现代政治学和地缘政治研究、 外交史和王朝关系。第二，地区研究，将希腊作为巴尔干地区或地中海地区的一部分进行研究。第三，宗教研究（主要是东正教会在巴尔干半岛内外的互动关系）。第四，18-20世纪巴尔干地区，特别是希腊的建国问题，即现代希腊民族和希腊民族国家的形成时期。第五，历史记忆和记忆战争是加强该地区民族认同的因素，尤其是在现代危机时期。第六，形象学，几个世纪以来希腊人和俄罗斯人的相互认知。第七，拜占庭和后拜占庭文化中对古典文物的认识。

我想以我个人的名义补充一点，作为俄罗斯科学基金会支持的 “帝国合法性视角下的民族运动：19世纪长期俄罗斯政府修辞中的斯拉夫地区革命、起义、暴动和叛乱 ”项目的研究人员，我们正在使用比较方法和概念史研究俄罗斯帝国官方话语中对斯拉夫和巴尔干世界革命运动的看法。正如各位所看到的，我们不仅研究私人历史事件，还研究历史概念问题。跨学科方法和现代社会人文科学方法受到俄罗斯学界的广泛欢迎。

我在报告中提到的各研究所联合开展项目的做法非常普遍，俄罗斯科学院斯拉夫研究所在推动该领域的各种会议和发表会议成果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从而与整个学术界建立了联系。研究成果既发表在历史出版物上，也发表在斯拉夫专业期刊上，其中包括《斯拉夫人》、《第三个千年中的斯拉夫世界》和《圣彼得堡斯拉夫与巴尔干研究》，这些期刊坚持开放获取政策，所有出版物均可在期刊网站上查阅。斯拉夫研究所对其主持出版的大多数专著和文章集也提供开放式获取。

我代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斯拉夫和巴尔干国家历史教席祝贺西南大学区域国别研究院的成立，并宣布我们愿意合作，并愿意分享我们在俄罗斯积累的经验，以促进国际科学界的成功发展。我还想向各位推荐我们的期刊《圣彼得堡斯拉夫与巴尔干研究》。欢迎各位前往投稿。

（译者：黄天翼，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