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古希腊哲学家、历史学家、军事将领色诺芬,以记录当时的希腊历史、苏格拉底言行而流传于世。他出身雅典的富裕家庭,是苏格拉底的追随者。和柏拉图描写的渊博睿智、思想精深的苏格拉底不同,色诺芬笔下的苏格拉底更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道德教师,讨论偏重于生活和日常问题,今人读来也十分受用。本文摘自《苏格拉底对话录》(色诺芬著,邝健行译,浦睿文化·岳麓书社2025年6月版)中收录的《追思录》第一卷。经浦睿文化授权刊发。
智士安堤方嘲笑苏格拉底贫穷,生活不快乐;又指出苏格拉底向同伴谈话而不收费,显示他的智慧没有价值;最后又怀疑苏格拉底是否真的懂政治;苏格拉底一一辩解。
他跟智士安堤方(安堤方,雅典人,生平资料今存极少)的谈话也不容遗漏。安堤方有一回意图拉走他的同游者,便到他那里当着众人这么说:“苏格拉底,我以为研究哲学的人必须比较快乐,可是我觉得你从哲学中享用了相反的一面。真的,你这样子过活,即使一名在主人之下生活的奴隶也忍受不了。你的食物和饮料糟透了;你穿的外袍不仅差,而且夏天和冬天总是同一件;你向来不穿鞋子和中衣(古人穿衣服,大抵是内衣、中衣,另加外袍。外袍一般是一块布,由一肩斜披过去,露出另一肩。这里说苏格拉底只穿内衣和外袍)。此外,你不收取金钱;金钱令拥有者感到快乐,并且使拥有者生活得比较自由和安适。要是像其他行业的教师指示学生模仿他们那样,你对同游者也这样做,你该晓得自己是不幸的教师。”
苏格拉底回答这番话说:“安堤方,你似乎心里想着我活得这么可悲。这使我相信,你宁愿死也不要像我这么活着。来,让我们看看在我的生活中你觉得有什么苦处。受人钱财的人是不是必须完成那种他们接受了薪酬的工作,而我没有接受钱财,倒没有责任跟我不喜欢的人谈话?是不是你鄙视我的生活方式,认为我吃的没有你吃的那么有益健康、增加力量?是不是我的生活用品比较稀有、比较值钱,比你的得来困难?是不是你给自己准备的比我给自己准备的甜美?你难道不晓得胃口好、吃得香的人需要少些下饭的菜,而饮得畅快的人不那么渴求不在眼前的饮品?你知道人们因为寒冷或炎热而更换衣服,为了不要使两脚痛楚妨碍步行而穿鞋子。直至现在,你可曾留意到我因为寒冷比别人多留在家里,因为炎热跟别人争夺阴影,因为两脚痛楚不能步行到要去的地方?你难道不晓得身体本质最弱的人要是进行锻炼,会在轻易忍受这些事项方面比最强而有力却忽视锻炼的人优胜?难道你不认为我进行锻炼,经常忍受加于身体上的一切,所以我比你这个不锻炼的人容易忍受各种事情?至于我没有成为口腹、睡眠和淫乐的奴隶,你认为除了我有其他比这些更快乐的事情——其他事情不但在享用时使我愉悦,还带给我经常对我有好处的希望——还有别的更大的原因吗?你当然明白:认为事情干不好的人不会快乐,而相信在农耕、操船或者其他经手的工作等方面进展得顺利的人觉得事情干得好,所以快乐。你认为,由所有这些引致的快乐,会像自己晓得本身变得美好和结识好朋友那样快乐吗?我倒是常常抱着这样的意见的(指本身变得美好和结识好朋友快乐些)。假如朋友或者城邦需要帮助,谁会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二者: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还是一个像你称颂的那样生活的人?一个没有奢华物质便不能生活的人和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哪一个比较容易当军人?受敌人包围时,一个需要获得最难得之物的人和一个对使用最容易到手的东西便觉足够的人,哪一个会快些投降?安堤方,你似乎认为快乐就是奢华和铺张,我则认为绝无需求是神圣的,极少需求十分接近神圣;神圣表示完美,十分接近神圣表示十分接近完美。”
安堤方另外一回跟苏格拉底谈话,说:“苏格拉底,我无疑认为你是个公道的人,可绝不是有智慧的人;我想你自己也承认这点。起码你不收取同游费。你的衣服、房子或其他属于你的东西,你知道都值钱,你不单不会白送给任何人,而且也不会收取低于价值的数目。事情很清楚,要是你认为你的结伴有点价值,你就不会收取低于结伴价值的费用。你是个公道的人,因为你不心怀贪念而进行欺骗;但你可不是有智慧的人,因为你懂得的东西毫无价值。”
苏格拉底回答道:“安堤方,我们认为出售美貌和智慧同样有好有坏。一个人要是为了金钱出卖美貌给想买的人,人们称他为男妓;一个人要是把他认识的朋友培育成外在和内在美好的爱侣,我们认为他睿智。同样,人们称那些为了金钱出卖智慧给想买的人为智士[就像称为男妓一样]。至于一个人知道对方本质良好,把自己所有的长处相授,跟对方交上了朋友,我们认为这个人做人符合一个内外美好的公民所做的事情。安堤方,像别人喜爱好的马、狗或鸟儿那样,我更喜爱好朋友。要是我有哪些可取的地方,我会教他们。一些我认为在德行方面会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人,我还会介绍给他们。古代智者写在书上留下来的财富,我常常跟朋友一起翻阅。看到某些有意义的东西,我们就加以取用。我们认为如果彼此成为朋友,那是大大的收获。”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他本人是个幸福的人,并且指引听众趋向内外美好。
另外一回,安堤方问他怎样看别人的说法:如果他真的懂政治,为什么培养别人成为政治人物,自己却不从事政治。他说:“安堤方,我一个人从事政治,和我关心让尽可能多的人有能力从政,这两样哪一样好些?”